如今千方百计想要梦见一个人,竟是如何都不能如愿。
苍云山孤寂清冷,谢衡之看得出柳汐音更喜欢出门历练。
因为每当走到什么熟悉的地方,谢衡之才会偶尔提起虞禾的旧事。
他带着虞禾走过很多地方,教会她很多东西,见证过她太多的“第一次”,从第一次看花灯,到第一次潜入皇宫偷看乐舞。
从前视为荒唐的过去,再后来,竟也渐渐成了令他思之便痛,又如何都不敢遗忘的美梦。
柳汐音遇上妖魔和邪修,谢衡之通常都会让她自己出去应对,等她实在招架不住了才出手。
他唯一一次主动出手,是遇上了一个用幻术吸人灵气的小花妖。
低劣的幻术难以生成结界,也无法根据人的心境而变,只会选中一人,而后令他陷入记忆的某处罢了。轻易便可识破,要解开也轻易。
柳汐音入门不过一年多,对于幻术跃跃欲试,谢衡之却拦住了她,而后主动接上了那小妖的幻术。
她虽然不懂,但毕竟谢衡之是师父,她想也许是另有什么打算,也只好在附近打坐修炼,默默等着他从幻像中出来。
然而就那么等着,一个时辰,三个时辰,最后等了整整一日。
柳汐音终于焦急了起来,想要寻个法子将幻术破解,但她修为不高,这小花妖也不知吸取了谢衡之多少灵力,竟然变得难以对付起来。
柳汐音等了整整两日后,终于要忍不住了。她听说谢衡之经常去悔过峰,便想着与悔过峰的峰主交好,一道传信符送了过去。
“鹤峰主,晚辈是掌门的徒弟,掌门他中了幻术一直没醒,我……”
传信符中传来一声冷笑,随后只听他说:“活该,关我屁事。”
话音才落,传信符被灵火烧尽。
就在柳汐音望着那堆灰烬欲哭无泪的时候,谢衡之终于醒来。
她激动道:“师父!”
然而谢衡之醒来后,也不知为何,一双眼睛红得厉害,持剑的那只手也明显在抖。
他指尖一动,风刃绞杀那无名小妖。
而后抛下一句“自己回去”,便又没了踪影。
花妖的幻术低劣,无法让谢衡之回溯婆罗山的梦境,只能让他回忆起短暂的过去。
于是就在幻术中,他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用剑贯穿虞禾的心口,血顺着剑锋往下滴落,地上是她想要送给他的桂花糕。
究竟是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
幻术中的虞禾一如当日,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剩下落地的闷响。
千次百次,他重复这个过程,到后来,似乎周身都弥漫着血腥气。
她就像一朵生机勃勃的小花,转瞬被无情的剑锋碾碎。
持续了太多次,一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头痛欲裂,强行破除了幻术。然而走出幻象,眼前好似还是一片血红,那倒地的闷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化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不断地撕扯他每一根神经。
谢衡之不知去何处才能寻得平静,鬼使神差下,他终于再一次踏足婆罗山。
那么久,他去过许多地方,唯一不敢再回到的婆罗山。好似只要他不来,那个消失不见的虞禾,便还是好好地活在此处。
谢衡之拨开疯长到腰际的杂草,院子里的矮草也已经漫过人膝。
或许是下过大雨,有一处侧屋被冲垮了一小块。
谢衡之在门前停驻许久,好一会儿了才推开门。走进去,屋子里泛着一股灰尘的气味儿。
东西都没怎么变,只是都覆着厚厚一层灰。
处处都是他与虞禾生活过的影子。
纵使心中早有预料,当真正看到不复从前的故居,还是会被眼前一幕幕刺痛。
修道之人的寿数太长,经历的事情又太多,许多小事都已经随着时间忘却。
然而十年百年,他能回想起来的,仍然是与她共度的每个瞬间。
谢衡之站在苍凉破败的屋子里,看着物是人非的一切,终于无比清晰地明白,虞禾是真的没有了。
与他看春日飞花,赏冬夜焰火的虞禾,已经消失在这个世间,再也找不到了。
——
婆罗山太荒凉,上山的路几年没有人走过,野草遮住了原来的小路,再看不出本来面目。
谢衡之本可以直接飞至山顶,却还是选择如同从前一般,沿着记忆中的路径一步步往山上走。
这是他第一次孤身一人走这条路,从前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虞禾裙边摇曳,像是海水的波浪。发髻上的小蝴蝶也一颤一颤的,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了。
“阿筠,你走快些呀。”
谢衡之抬起眼。
杂草丛生的一条路,前方什么也没有。
正是婆罗昙盛放的季节,等他走上山顶,满树莹白顿时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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