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因为,他也爱我,把我视为他生命的另一半。告诉你这些,也就回答了你最后一个问题,这就是妈妈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田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说:“妈妈,您的审美观是不是太古典了?不错,不趋炎附势。正直、清高,有学者的儒雅、敏锐的判断力,这些当然很好。可……怎么说呢?这些优点太中性了,男人身上可以有,女人身上也可以有。我喜欢的是,只能是男人身上存在的优点而女人身上不可能存在的,那就是有尊严、有血性、有英雄气概,勇敢顽强的性格,这才算是男人,和这样的男人相处才有安全感,才能显出自己作为女人的阴柔之美。”
母亲微笑起来,道:“小小年纪,谁教你知道这些?你就这么了解男人?”
“妈妈,我不喜欢书生气十足的男人,我喜欢有血性、有尊严、勇敢的男人,缺少文化可以学习,但缺少血性和尊严是没法弥补的。这两头,孰轻孰重呢?这样的男人,现在可并不多见呀。妈妈,女儿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妈妈还不该为女儿祝福吗?”
母亲突然流下了眼泪,她擦着眼泪说:“真怨我太宠你,把你从小就惯坏了,凡是你想得到的东西,你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你说服了妈妈,妈妈会去说服爸爸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唉,想起来怪没意思的,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十月怀胎,分娩之苦,为了培养女儿,我们费尽了心血。刚刚长大,还没来得及高兴,‘唰’一下,女儿就飞走了,成了别人家的人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人抢了我的东西似的?”
田雨温柔地依着母亲说:“妈妈,女儿永远是女儿,不管飞多远,也要回来的。我的房间谁也不许动,我还要回来住的。将来要是变了样,我可不依。”
田雨的奶妈走进屋子说:“小姐,外面下雨了,很冷的。那个李同志就在天井里站着,我劝他进房间避避雨,他说什么也不肯,说老爷要是不答应他,他就永远站下去。小姐,你去劝劝他吧。”
田雨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站了有多久了?”
“哟,时间可不短了,快有两个小时了。”
田雨站起来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和他一起站着,直到爸爸同意。”说完,她冒雨冲了出去……
李云龙的倔劲上来了,他浑身透湿地站在天井里,一动不动,像钢浇铁铸一般。
警卫员小陈见他久不出来,便找上门来,见首长如此,他便也陪首长站着。
李云龙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他的下属。他有些恼羞成怒,便口气生硬地轰小陈:“去去去,你跟着起什么哄?这是我家的私事,让老丈人罚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出去,别在这儿看西洋景,有什么好看的?告诉你,这也是机密,你小子学过保密条例,不许把这事说出去,不然老子非揍死你。”
小陈无奈,只好走到院门口像哨兵一样站起岗来。
田雨冲进雨幕,勇敢地和李云龙站到一起:“老李,对不起,我在做妈妈的工作,不知你在院里淋雨,不然我早来了。”
佣人告诉了正在后院屋子里闭目养神的田墨轩,他猛地一激灵,没想到这个李云龙还真站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倔得可以,现在连宝贝女儿也跟着淋雨。田墨轩心疼女儿,他急忙赶到前院冲两人大喊道:“快进屋,有话到屋里说。”
李云龙固执地说:“不,我说过,您不答应我就永远站下去。”
田雨撒娇地喊:“爸爸,我冷着呢,您就忍心把我冻病?”
田墨轩急得在回廊里连着转了几个圈,心里愤愤地想,宝贝女儿真是铁了心了,罢了,罢了,随她去吧……想到这里,他猛地一跺脚,向雨中喊道:“行了,行了,我答应了,快进屋……”
田雨在雨中蹦跳着,欢天喜地地向后院大喊:“妈妈,爸爸同意了。”
在雨中的李云龙后脚跟一碰,挺胸敬礼:“您同意了?我可以叫您岳父了吗?”
那年秋天,在南京的野司留守处,李云龙和田雨结婚了。身边没有亲人,没有老朋友、老战友,因为李云龙的部队已经进入福建,而田雨的野战医院还在山东,没有随战线向前推进。
留守处的干部给新婚夫妇准备了新房,说了几句祝贺之类的客套话就离去了。因为不太熟悉,加之李云龙的级别太高,谁敢闹他的洞房?没有鲜花,没有糖果,没有宴席,新房里只有一个暖水瓶和两只茶杯,连茶叶都没有,一切都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不过,两人都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内容有了,形式还重要吗?18岁的田雨,突然成熟起来,就在短短的一个月以前,她还是傻乎乎的小丫头,成天一个劲儿地纠缠着李云龙,女性意识还没有觉醒呢。
但田雨毕竟是田雨,一旦爱情真正来到眼前,她心中对异性隐隐约约的萌动也立刻明确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田雨凝视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心中一阵恍惚。李云龙倒了两杯水,举起杯说:“小田,咱们以水代酒,祝贺咱们的婚礼。真委屈你了,太寒酸了。我李云龙是个粗人,这辈子能娶上你这样的媳妇,是前世烧了高香,就是明天我在战场上死了,我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田雨面若桃花,含情凝视,把一根柔软的食指轻轻地按在李云龙的嘴上:“嘘……别说这个字,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为了咱们的新中国,为了咱们的幸福,干杯!”李云龙一饮而尽。
田雨捧着茶杯,微笑着说:“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千万别勉强,向我明说,好吗?”
“不会的,我李云龙是那样的人吗?”
“好,我干了。”
“老李,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作为新婚的礼物,你帮我研墨好吗?”田雨铺开早准备好的宣纸,拿出毛笔,在宁思静想中等待李云龙研墨。
李云龙一边研墨一边发牢骚:“这下我可知道什么叫小资产阶级情调了,新婚之夜还要舞文弄墨,你真要把我变成酸秀才?”
“谁让你喜欢小资产阶级?你这个无产阶级为什么不娶个粗手大脚的农村姑娘?不许发牢骚,听我讲:元代江南有个大才子叫赵孟頫,是继苏东坡之后诗文书画无所不能的全才,他的楷书被称为‘赵体’,对明清书法的影响很大。”
“他的妻子叫管道异。这个女人名字很怪是不是?这也是个女才子,善画竹,著有《墨竹谱》传世,对后人学画竹大有裨益。赵孟頫官运亨通,一朝得志,年近五十岁了却慕恋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当时名士纳妾成风,赵孟頫也不甘寂寞想纳妾。他不好向妻子明说,可文人有文人的办法,他作了首曲子给妻子示意:我为学士,你做夫人,岂不闻王学士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无过分,你年纪已四旬,只管占住玉堂春。他的意思是说,你没听说王安石先生有叫桃叶、桃根的两个小妾,苏轼先生有叫朝云、暮云的两个小妾?”
“我便多娶几个妾也不过分,你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只管占住正房元配的位子就行了。他妻子看后便写了一首《我侬词》给他。赵孟頫一看,就打消了纳妾的念头,此成佳话。现在我把这首词写下来送给你。你看,我也用‘赵体’写。”从小熟读诗书的田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李云龙仔细看着,嘴里还发表评论:“这词怪怪的,咋有点绕口呢?赵刚教过我不少诗词,咋没教过这个?”
田雨嫣然一笑说:“笨家伙,赵刚能教你这个?这是妻子给丈夫的。”
李云龙说:“这意思我看明白了,两个人是用一块泥巴捏出来的,好比咱俩的血都流在一起,是不是?”
“是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这也是咱们相爱的誓言,希望咱们谁也不背叛谁。”
“小田,我要把它裱好,将来咱们有了家,我要把它挂在墙上,让我那些老战友眼热去吧,别看咱李云龙模样不济,硬是娶了个天仙似的老婆。这是咱命好,没办法。”李云龙得意地说。
田雨甜甜地笑了:“你不怕他们说你娶了个小资产阶级情调的老婆?会消磨你的革命斗志的。”
“肯定会有人说,可那是嫉妒,人家娶不上这么好的老婆,还不许人家说两句?都是战场上的生死弟兄,看着眼热,气不过抬手给咱两个耳刮子,咱也得受着,就别说骂两句啦。”
外面下雨了,是那种江南特有的、略带寒意的秋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上、窗户上,淅沥的雨声渐渐急骤起来,但声音还保持着江南雨的风格,落地声很柔和。李云龙关上窗户,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扭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小田,天晚了,咱们是不是该睡了?”
田雨脸上蓦然飞来两片红云,她猛地想到男女之间最实质的问题,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不管你是上流社会的淑女,还是山野里的村姑,新婚之夜的实质都是一样。田雨和所有未有过性经历的女人一样,对此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朦朦胧胧的期待。
田雨没有吭声,她红着脸顺从地铺好被褥,然后吞吞吐吐地对李云龙说:“老李,可以把灯关上吗?我……我有点害……”
黑暗中,李云龙以军人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钻进被子。平时能说会道的田雨此时竟没有了一点儿声息,李云龙试探着用笨拙的双手去抚摸妻子,妻子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中,温软的身体,象牙般光滑细腻的皮肤,他感到自己手掌上传来田雨身体的阵阵战栗,准确无误地表达着一种渴望被爱的信息。他感到自己浑身开始燃烧,巨大的幸福感使他感到眩晕……田雨在他身边吐气如兰,声音幽幽地说:“亲爱的,对我温柔些好吗……我有点儿怕……”李云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仿佛又回到战场上,指挥着自己的部队排山倒海地向敌人杀过去,子弹头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哨音,在人耳边嗖嗖掠过,大口径炮弹爆炸时发出巨大的、橘红色的火光,部队海浪般涌进敌阵地,短兵相接,刺刀铿锵,碰出点点火星,攻击,攻击,再攻击……
李云龙勇猛的攻击点燃了田雨的激情,她好像回到了童年,诗兴大发的父亲带她夜游洞庭湖,船至湖心时风雨大作,她躺在乌篷船的船舱里,感到汹涌的浪涛使脆弱的乌篷船剧烈地颠簸着,狂风夹着暴雨一阵阵掠过湖面,像无数条鞭子抽打着乌篷船,船体颠簸着、倾斜着时而蹿起飞到浪尖上,时而重重地摔进峰谷底,强烈的眩晕中夹杂着将要解脱束缚的快感。忽然,暴风雨掠过湖面,卷向黑沉沉的远方,刚才还喧嚣的湖面恢复了平静,乌篷船静静地随波逐流,船体在轻轻摇晃,明月倒映在水面,远处又亮起点点渔火。范仲淹是怎么说的,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田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与风浪搏击,九死一生归来的海员,像长途跋涉、筋疲力尽的沙漠旅行者看见了天边的绿洲……
李云龙怀着歉意,有些懊丧地在田雨耳边说:“真对不起,我没经验,没做好……”
田雨突然狠狠地在李云龙赤裸的胸膛上咬了一口,疼得李云龙差点儿叫了起来,胸膛上已被她咬出一圈圆圆的、细细的牙印,四周慢慢地渗出鲜血。田雨似笑非笑、娇嗔地看着丈夫说:“该死的老李,别假谦虚了,还没经验?你快把我吓死了,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和鬼子拼刺刀?别这样看着我,就像犯了多大错误似的,没看见我在你胸口上印上我的私章了吗?盖章的意思是你属于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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