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钰这一觉睡到天明,清醒后才意识到昨夜自己少有的没做梦,度过了一个难得的安稳夜。
起来时日头高悬,他洗漱过后,匆匆朝着谢景宜的院子里去,一路上反复斟酌该怎样委婉与对方辞行。
他看得出来,谢景宜有心要留他,约莫是看在二人幼年时的情分上,谢景宜为人处世十分周全妥帖,知礼仪讲客套,他却不能真留下打扰。
宣钰行至院外,见房门外站了许多人,不由一顿。
那些人围拢在门口,面上皆是同样凝重的表情,他们低声嘀咕着什么,时而有叹气声传进宣钰耳朵里。
宣钰预感不好,走过去正要问一问,却见屋里帘子一掀,两名侍女端着水盆与巾帕从里头出来。
他的目光瞬间被那浸泡着巾帕的水盆吸引了去,当看清盆中的血水时,一颗心陡然沉到了底!
后头跟出来的正是乌潮,宣钰一把拉住他,焦急地问:“他怎么了?”
乌潮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意味,但更多的是与周围人一般的凝重之色。
宣钰没得到回答,更急了,甚至带了点怒意:“说啊!你家公子怎么了?”
“主子昨夜突然起了烧,病情加重……”乌潮压着声,语气哀痛,“昏迷到这会儿都没醒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宣钰脑子里却挥之不去的全是方才盆中血水的画面,他不想问那盆中怎会有血,直接越过乌潮走了进去。
帘子掀开又落下,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扑面而来,那瞬间宣钰仿佛置身在地狱里,他望着里间榻上安静躺着的人影,眼前有些泛花。
好一会儿,那种感觉才消失,宣钰快步走过去,轻轻叫了声:“景宜。”
谢景宜双目紧闭,抿紧的薄唇苍白干裂,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
宣钰握住了他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像从数九寒天里冻过一般,担心谢景宜怕冷,他将对方的手放进被子里暖着。
“咳咳……”
几声虚弱的咳嗽响起,谢景宜喘息着,睫毛颤了颤,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哥哥……”
“景宜,我在呢。”宣钰以为他醒了,立即应了一声,随后他发现谢景宜并不是醒了,只是在梦里叫人。
谢景宜睡得不太安稳,喉结上下滑动着,修长苍白的脖颈因过度紧绷而浮现出清晰的血管——他在做梦,而且是很不好的梦。
宣钰拿过旁边的帕子,动作很轻地擦着他的额头和脖颈,把那细密冷汗全部擦去。
直到外头的大夫一个个进来看过,又摇头出去,他都没有离开床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久之后,乌潮走了进来,看着宣钰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清了清嗓子道:“属下已向叶老递了信,明日便可抵达,公子,早膳已备好,先用些吧?”
“叶老?”宣钰微微转了一下头,视线仍在谢景宜脸上。
“是主子以前的大夫,”乌潮解释道,他看出宣钰的担心并非是装的,为了让对方放心,便补了一句:“叶老医术很是高明,一定能治好主子的。”
“……”
“公子?”
宣钰望着躺在床上气息孱弱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在谢景宜醒来之前,他这口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松懈。
宣钰陪在谢景宜身边一整日都没有离开,连喂药都亲自上手,这些事在母亲病中那些年他早就做习惯了,因此做得比底下人还要好。
昏迷的谢景宜很是听话,不需费多少工夫,宣钰只将药灌进他口中,谢景宜便会自己吞入。这是多年喝药形成的惯性。
直到入了夜,宣钰才勉强用了饭,不过他吃得不多,一心牵挂着谢景宜的情况,生怕对方突然需要什么,而自己却恰巧不在身边,他只想尽快回到谢景宜床边守着。
这一守就守到了半夜。
谢景宜醒来一次,咳得神志不清,死死抓着宣钰的手指,念着他不要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血从他唇边溢出,宣钰急忙为他擦拭,不断地出声安抚:“我不走,不会丢下你的,阿年……”
只有这样谢景宜才能平静下来,再度陷入虚弱的昏睡状态。
宣钰将沾血的帕子往水盆里扔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他心跳剧烈,手和脚都仿佛没了知觉,屋里炭火正旺,他浑身却浸着寒意。
当年阿娘离世前那几日,也如这般咳血不止,那时小小的宣钰守在母亲身边,眼眶通红却不敢落泪,听她一次又一次念着“对不起”。
那时宣钰不知母亲为何觉得歉疚,只是强忍泪水,为母亲清理血污——那年他才十一岁。
某一日母亲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虽仍旧是一副羸弱病态,却难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还陪着他看了一会儿书。
到了晌午,母亲看着窗外的日头,冲他招了招手,“小钰,你过来,阿娘有话要对你说。”
宣钰从书中抬头,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他应了一声,将看了一半的书藏在桌下,怕宣邈看见又夺去烧了。
母亲给了他一只镯子,说是当年入府前她阿娘给的,如今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拿出去变卖了,好叫他们离开这里。
十一岁的宣钰懵懂地望着母亲,只觉得今日的阿娘与平时不一样了,他心中激动,一心想着终于能脱离苦海,却不知道,母亲平静的笑意中藏着的,是看淡一切、心如死灰,是对他的不舍与忧虑。
阿娘死后,宣钰一度陷入恐慌,他本就无所依靠,如今唯一的亲人死去,他在这虎口狼窝又能活到几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不想死。
他想看外面的世界,想知道阿年信中描述的天郡是怎样繁华,想体会书中所写的山河究竟有多壮丽。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那一日,闲散的三小姐穿着新做的衣裙路过,看见了他晾在廊下的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