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醉心剑道,倒是无心吃食。不过回来之后,我人都小了两圈,食量把大厨都给吓着了,还给宗主报条子。”
司徒琴噗嗤一笑,然后又是有些不可思议:
“九天……我听说剑峰上剑气缭绕,寻常弟子待个一时三刻就受不了了,非得实力和天赋俱是顶尖,才能待得够久。听说以前不少剑宗弟子喜欢拿在上面攀高停久比试,伤了不少人。你这九天……估计宗内没几个弟子能比你更多吧?”
谢渊老实道:
“我回来听说,只有秦真阳秦师兄可以稳定比我更久,其他宗师境以下,甚少能到九天以上,除非是偶有领悟、或者呆在比自己境界低的地方。”
内门里二变三变境的弟子若是在十一阶石台,自然有能待九天的,但是那未免浪费——
进剑峰的机会难得,谁不想去高处领悟,更容易有所收获?故而弟子们都是冲高,到自己能力极限便坐下感悟,边缘之际才容易突破得多。
司徒琴赞道:
“谢镖头刚刚入门,直追首席弟子,可以当个次首席也!”
谢渊苦笑:
“琴小姐,别拿我开涮了,我都焦头烂额。”
“哪里打趣你啦?真心夸你呢。我平时自己闭门修行九天都难得,你能在剑峰那样的奇地待九天……想也知道天赋不简单!我道谢镖头是人中龙凤,也没想到云山剑宗上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比你更出挑的。”
司徒琴声音有些惊异,不过旋即笑盈盈道:
“我要是宗师长老,肯定也要把眼睛长在你身上!”
谢渊闻言,更是一声哀叹:
“我宁愿只是芸芸众生,不入他们法眼……琴小姐,怎么感觉你不为我担忧,还在那幸灾乐祸一般!真是损友,是谢某交友不慎!”
谢渊有些抱怨道。
司徒琴莞尔一笑:
“我自是担心你的,你接着讲。”
后面也就没什么了,谢渊把出了剑峰,剑宗众人的种种反应全部讲出,重点自然是李星拓。谢渊把他的话语几乎原封不动的给司徒琴复述一遍,然后就全部分享完毕,捧起茶杯润润喉咙,顺便等司徒琴的看法。
司徒琴秀眉微蹙,也觉李星拓的反应有些奇异。
她微微一笑:
“的确有些意思,怪不得谢镖头你一头雾水。”
“对吧?”
谢渊见她认同,生出知音之感。
“先说一种可能,他所行所言,皆是表里如一,的确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这是说得通的,并且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司徒琴慢条斯理道:
“但是考虑到他是李星拓,是云山剑宗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宗主,进境最快的剑客,有望大宗师的剑仙,云山剑宗在他手下蒸蒸日上。这样的人,便是比我父亲当年也差不离,就在榜上落后几位而已。谁要把这等人当蠢货,那自己才是蠢货。”
“所以他还是看出些什么了。”
谢渊感觉司徒琴跟自己的判断完全一致,吐了口长气。
“不只是看出些什么,你的真实身份他看了个十有八九。大概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说破,也没跟你计较。”
司徒琴蹙起秀眉:
“这就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了,一个宗主,最忍不了的就是你这种小耗子!怎么还放你继续啃云山的剑经呢?”
谢渊听她趁机打趣,啧了一声,笑道:
“我想不通的也是这点,琴小姐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你可真是我肚里蛔虫!”
“呸!蛔虫多难听,小耗子比较讨喜。”
司徒琴笑骂道。
她沉吟片刻,笑道:
“既然他装没看出,你就当他没看出,继续回去修行便是。”
“啊?还要顶风作案?”
谢渊心里有些打鼓。
司徒琴露出狡黠的微笑:
“这样比较有趣不是?”
“琴小姐,要出人命的……”
“别宗可能会,云山剑宗可不会,不然我一早就让你下来了。”
司徒琴笑道:
“最差的结果,不过你被关到山洞里去,面壁十年。到时候我便出面,帮你求求情……给你换个舒服点的院子!”
司徒琴自顾自笑了一阵,然后才稍稍认真:
“想来谢镖头你也是这样想,不然不会轻易暴露。”
谢渊默默点头,不怪他,都怪云山剑宗太正派了!
“依我看,李星拓这样态度,就是暗示你一切无事发生,还反倒教你遮掩,免得你太嫩。既然宗主大人都这样做了,你还不老老实实接招,回去当一个好好弟子?”
司徒琴笑盈盈道,眼中闪着大为有趣的光。
谢渊还是犹疑:
“你说的是有道理,李宗主大抵是善意的……大概吧。不过我既逃得下山,何必回去作赌?云山之外,也是天高任鸟飞的。”
“谢镖头,你真的逃掉了吗?”
司徒琴简单的一句问话,让谢渊一个激灵,顿时陷入怀疑。
“我可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浮光掠影剑’下,山里山外,对他又哪里有区别?还是那句话,不要小觑了他。
“依我看,兴许你老实回去,还能得他善意。要是你心生逃念,恐怕真没哪个宗主会放任偷师者跑掉吧?到时候谢镖头要靠自己的秘术,和飞龙榜第六竞速哦~”
司徒琴似笑非笑、半说笑半认真的点评道,让谢渊顿时汗流浃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渊自跟李星拓猜来猜去已经有些绕进去了,司徒琴倒是一句话点醒了他。
李星拓说的那些话,基本就是在告诉他该怎么做。
本身自己不占理的情况下,别人还这么体面,已经是难能可贵。
如果自己这都不想体面,那飞龙榜的顶级宗师就要提着大剑来帮他体面了……
谢渊吐了口气,点了点头,又听司徒琴说道:
“说不定不见得是坏事。”
“细说。”
谢渊对司徒琴的聪明伶俐向来欣赏。
司徒琴靠在茶桌上以手支颐,思索道:
“这种事情,开头不变坏,只要谢镖头你老实点儿,别再去惹人家,后面就坏不了了吧?李星拓这是善意来着。”
谢渊微微颔首,好像有点道理。
“那就不用担心啦!说不定以后还会成就一段佳话呢?云山剑宗第多少多少代宗主谢渊大宗师入门轶事云云?”
司徒琴拍掌笑道。
谢渊想了想李星拓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苦笑一声:
“佳话不佳话的都无所谓,别成笑话就行。至于宗主,更不可能。”
“但是大宗师谢镖头倒是信心十足!”
司徒琴笑眯眯道。
谢渊拱手作揖:
“紧随司徒大宗师的步伐!”
司徒琴咯咯直笑,只觉跟谢渊聊天一直这么好玩。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司徒琴眼波流转,见谢渊脸色稍霁,笑盈盈道:
“是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吧!这两天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我这儿可不抓人。明天就是元宵,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灯会。云州府的元宵灯会,气氛向来不错。”
“好,都依琴小姐。”
谢渊笑着说道。跟司徒琴聊完,他心里想通了不少,稍微定下。
确实,在司徒琴这儿,反倒是他现在唯一能真正放松的地方。
他又和司徒琴闲聊几句,便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客院,好生休息。
从去西漠试炼开始,到回了云山上了剑峰再下来,谢渊感觉一根弦一直是绷着的,都没好好休息过。
等谢渊走后,司徒琴还在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点心,有些出神。
红姨悄无声息的出现,给她换了茶点,轻声问道:
“小姐,在想什么呢?”
司徒琴回过神来,沉默一会儿,语气有些飘忽道:
“红姨,我感觉自己有些奇怪。”
红姨静静的看着她,问道:
“如何奇怪?”
“今天谢镖头说他历险之时,我不觉得有趣了。”
司徒琴怔怔道:
“往常我最喜欢听这些冒险故事了,可今天他讲的时候,我就一点也不感觉多有趣。我只觉得揪心、着急、甚至还有些生气,哪怕知道他最后安然无恙,也按捺不住这样的心绪。
“我还对他发火,让他不准这不准那。换作以往,别人要做什么我哪里会管?又不干我的事。但是想着他还会去冒险,我心里就堵得慌,担忧得紧,恨不得把防身宝贝都给他……红姨,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红姨一脸温和,看着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柔声道:
“傻丫头,你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司徒琴颤了一下,半晌不语。
随后她轻轻一叹,绝美的小脸上现出几分惆怅,让红姨看了都心疼。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哪怕他就在身边,我反而也会不开心。
“刚见的时候自然是雀跃的,可是想着他又要走,又要去独自面对危险,心情不自觉的就低落起来。
“红姨,有没有办法一直让他陪着我,我就可以和他一起面对这世上的危险呢?”
红姨摇摇头,语气深沉:
“小姐,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男人就是关不住的鸟,你越想把他拴住,他越会扑腾的厉害,最后撞破笼子彻底飞走。像这种讲情义的男人,你就放手让他走,默默陪着他,他却会念着你的好,终究是会回来的。”
司徒琴思考一会儿,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
“若不能让他一直陪着我,那我就一直陪着他,也是一样……”
她吸了口气,突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我就要抓紧练功!如果修为高了,就能保护他了!那时自不用再担心。”
红姨见司徒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哭笑不得,但肯用功终究是好事。
男人的出现会让女子成熟,而女人的离开会让男孩成长。
“红姨,帮我把那本琴谱拿来吧。”
司徒琴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红姨说道。
红姨刚刚还觉练功是好事,闻言一惊,有些犹豫道:
“小姐,是不是太早了些?”
司徒琴连连摇头:
“不早了。你和泰伯说得对,还有……她也说得对,我早该多用用功,不要浪费天赋。不然啊,这昏沉沉的世上,有的是让人后悔的事。”
她满腹少女情思,幽幽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向琴阁水榭走去。
红姨看着仿佛突然长大些许的司徒琴,满脸复杂之色。
此前的小姐,哪里知道愁是什么滋味?
她莫名对谢渊起了几分怒火,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叹。
小姐是早晚要过这一关的,若是遇到谢渊这等重情义的男子,还算良人,已是不错;
若是其他,恐怕就要尝尝昔日平西王手下第一密探的万般手段,那时便是求死,亦是解脱。
第二日清晨,谢渊神清气爽的起了床,伸个懒腰,浑不知自己昨夜已经被某女管家当作她老手艺的假想对象。
被侍女引领到琴台水榭,谢渊发现自己虽不算晚,司徒琴却已在这抚琴。悠扬的琴乐回荡在耳边,让谢渊吃早点的动作都下意识的放缓。
一曲毕,谢渊放下手中肉包,鼓掌赞道:
“真是如闻仙乐耳暂明,听琴小姐一曲,我已不识肉味,包子都不想吃了。”
司徒琴抿嘴一笑,瞪眼道:
“就你会拍马屁,大肉包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今日已经神色如常,一袭柳色衣裙,披着黑色大氅,端端坐在栏边。
栏外湖面已经结冰,昨夜的大雪在冰上盖了一层白毯。在天地皆白的背景之下,少女静坐抚琴,便已是一副画。
谢渊看得失神片刻,只恨自己不会丹青,又觉就算会了,也画不出眼前此景此人万一,不如不会。
他笑叹道:
“我可不说假话,一切都是真心实意。”
司徒琴莞尔一笑:
“算你会说话。我看你要是去了朝堂上,肯定是一个大奸臣大佞臣!”
“只要陛下喜欢,那我就是忠臣。”
谢渊笑眯眯道。
听琴论道,闲聊茶点,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又到了午膳时间。
看着司徒琴优雅而不失效率的大快朵颐,满满一桌子珍馐最后在两人努力下锅干碗净,谢渊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少女平坦的小腹,那里难不成是通往小世界么?
说起来司徒琴向来爱吃好吃,零点不离嘴,正餐从不缺,一问有特别美食,都得问句是饭前吃还是饭后吃?但她看起来仍然窈窕动人,纤腰楚楚,除了隐晦的知道该有肉的地方是一点不缺之外,该瘦的地方也是真瘦。
不过谢渊只是想入非非了一瞬,便知这也不足为奇。
论起真实修为,司徒琴只怕比自己还要高不少,是个货真价实的蜕变境武者。
她只是没在自己面前练过桩功、打法之类,不代表她不会。看她身姿行止,基础无比扎实,一看就是没少流汗水的。这等武者,多吃一点完全不受影响。
不过谢渊严重怀疑,司徒琴说不定是为了吃,才努力练功的……
午膳过去,便是下午茶,下午茶过去,便是毫不逊色午餐、却样样不同的晚饭。
谢渊在司徒琴这里,别的不说,吃是几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两天,山上不说餐风饮露,但口味比起大家私厨,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吃饱喝足,休息的也好,谢渊莫名想着,赖在司徒琴身边也不错。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若是赖在这里,只会成为她的下属食客,最多仍是朋友,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和她并肩的人。
“走了走了,看灯会去咯!”
司徒琴见天色已暗,一拍小手,拉着谢渊便出门去。
谢渊尚是第一次身处元宵灯会的现场,只见长街人流如织,摩肩擦踵。两边的摊贩铺子上挂满了灯,灯谜处处,猜对有奖,惹不少行人驻足。
舞龙舞狮时时从长街中央穿过,每当此时便将已是挤在一起的人群更压得缩在一起。谢渊当然把司徒琴护在怀里,玄功暗运,格开周围人群,而司徒琴就在怀里,仰头看他,笑意盈盈。
舞龙舞狮队过去,人群重又流动起来。
谢渊和司徒琴随波逐流,东瞧西看。他们互相扯着袖子,如果不好好拉着,一不小心便被人流挤开去。
可是谢渊想要好好拉着,又突然有些不敢伸手。以前又不是没牵过,今天反倒害起羞。
他犹豫半天,被司徒琴察觉动静,转头笑道:
“怎么啦?”
元宵夜寒,司徒琴说话便喷出白气,直接打到谢渊脸上。
两人离得太近,谢渊都能闻到少女身上的幽香。
“……冷吗?”
谢渊突然不会说话了。
司徒琴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镖头,怕你不知道,我是气血蜕变境呢。”
“也、也是。”
谢渊只感觉司徒琴的笑容格外的美,而自己今天格外的木讷。
司徒琴笑得更是开心,看着谢渊,抿了抿嘴。
她继续往前走着,悄悄把手伸了出来,状若无意的放在旁边,轻轻晃荡。
谢渊感觉到了司徒琴的动作,顿时心跳加速,鼓起勇气,一把将司徒琴的手抓住。结果抓得太急,竟然还用上了力,好在司徒琴也是武者,不以为意,反倒更是想笑,却又脸红。
谢渊强行解释:
“人太多了,我怕你走丢。”
“我不会走丢的。”
司徒琴柔声道。
“咻——嘭——”
远处的天空陡然炸开了烟火,五彩斑斓的色彩映在司徒琴的小脸上,显得无比灿烂。
两人随着人群一起转头,一齐惊呼,一齐看着天空上绽放的烟火,双手紧紧的牵在一起。
等烟火过去,天空重归平静,只剩青烟寥寥。
周围的人群兴奋非常,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刚才的焰火。
谢渊和司徒琴站在人群之中,彼此对视,仿佛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
司徒琴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谢渊,元宵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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