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若惊觉自己与自己最喜爱时的印象不同,如何不恐惧遗忘呢?梳理着柔顺的长发,撒加心怀远意,冥冥中体味到一股遥远的哀怜——感同身受的哀怜。分不清是向往还是厌恶,他抚过教皇法衣上精巧繁复的刺绣,自语道,“换作是我,也会恐惧的。”
战士自当英勇无畏,岂能言明恐惧。这是该严词纠正的场景。史昂扬起手滞在空中,最终万般不舍,将出言不逊的双子座揽进怀里。“你……们这一代年轻的战士身后还有我在。不用怕。”
若以世俗的标准衡量——战士不再适用的标准——怀中的双子座仍是少年人。他的颈侧还留有浅淡的痕迹。史昂又收敛了三分力度,迟疑着碰触那些痕迹,“换作……是你?”
“我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恐惧遗忘和被遗忘。大地平安如常,我却因为一己之私而恐惧,说来惭愧。”抱拥的姿势下,撒加不再语出伤人。他尽自己所能作出了或许超出下属分内的安抚,“可是我总以为,让人引以为傲的事——奋不顾身的英勇、毫不动摇的忠诚、深不可测的智慧——它们固然让凡人更接近神灵;但是我深感羞耻,难掩恐惧,为之不能安枕的事,才将我维持在大地上,让我仍然是人。”
“……为此,你感到高兴吗?”历代双子座似乎都难逃善恶两极的诅咒。善恶两极是旁人的划分方式。或许双子座最为离格的并非思考邪恶甚至践行邪恶,而是不进入善恶二元的体系中思考。撒加的指间绕着教皇雪色的长发,如同对待世上其余所有应当严肃以待的事物一样的漫不经心。
“我生在大地上,始终与地上的人而不是天上的神一样。我不感到不高兴。”抱拥的姿势下,他渐渐变得更像少年人。他含着笑意枕在史昂的胸口,“我为您作画吧,为在遗忘之前留下证据。”
少年心性,往往既可喜又可怖。拥撒加在怀里,史昂想的是眼前的少年人容色太盛,披散着的头发正像是自己噩梦中美丽得如同燃烧着的鬃毛。
星命既定。恐惧的标的已定,恐惧才开始生长起来。史昂辨不清是喜是悲,只长叹一声,放自己更亲密地拥抱自己的噩梦。
“好。”
对于战士而言,“作画”是一项离奇的命令。领命离开教皇厅,撒加就不再想教皇的恐惧和剖白。自继承双子座圣衣之后,他就已经默认自己不会有长久的生命。朝不保夕之身,思考漫长的回忆或者遗忘,或许也太多愁善感了。然而沉沉夜色总在谋夺人的勇气。撒加也难免思考起这些事情。他又潜进梦中,嘈杂的酒馆里狮子在吃回忆,他如在真空中无声无息。在旁人梦中,撒加意识到自己取代了史昂所处的位置。毋庸置疑,这是不可原谅的不敬。
“你回来啦……”加隆蜷在被子里含糊了两句,伸出手在空中乱挥着找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分不清你是在找我,还是向我挥拳头。”撒加握住他的手。
“有什么分不清?当然是挥拳头。”加隆勉强分出小半被子,手上姿势调整,与他十指相扣,“教皇又找你说什么去了?”
“小事情,我记不得了。”
“切。算了。”
“嗯,算了。”撒加背对着加隆躺下,在身边人渐趋平缓的呼吸声里,他不再害怕言明任何不敬或者恐惧,“只要我们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双子座绝非不会用激情澎湃的话语调动听者心绪。在人前,撒加是无可指摘的双子座战士。然而在二人独处时,撒加并不多话,更不会说多少带有表演性质的漂亮话。加隆笃信撒加此言没有半分夸张,正是因此,他才不由地担心。
“撒加……教皇到底……”
多年以后加隆携七海之威意图侵吞大地,大地上既无撒加,善恶分野也就没有意义。到那时他会想起少年时宁静的深夜和心中的惶恐,并对此作出遥远的回应,
“当然。撒加,我们当然永不相忘。”
撒加交给史昂的画像与史昂本人全无相似之处。人像夹在诗集里,说是画史昂,更像是荷马史诗里描述的英雄阿喀琉斯。史昂抽出诗集里的画像,胸口一痛。他已经预想到回答,仍然问,“为什么?”
“阿喀琉斯被凝练成人类美德的范式,比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更完美地体现荷马心中的美德。”撒加垂下头颅,“诗人以此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模仿诗人,也就是说……”
“谈生杀多冷酷。”时日未到。撒加神情安静几乎有些忧郁。他主动游移了半步,“我特意学习了细密画的技法。”
“细密画”,来自古老波斯的技法带出一束稍有距离感的中国情调。史昂苦笑——无论在何种情境下,但凡撒加愿意,他总能聪明妥帖得过分。稍有距离的中国情调勾起年迈的教皇淡忘已久的故园之思。“你是说……”
“您看,回忆与遗忘并不是单向的。或许就连生死也不是。”
“过来吧。”久掌权柄,在神明沉睡的大地上,圣域教皇几乎就是人间至尊。他同历朝历代的优秀的掌权者一样——甚至更加——深沉和冷硬。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地软了心肠,任由柔情腐化他。“过来,到我身边来,撒加。”
他始终不能不留顾虑地喜爱这名几乎无可挑剔的战士;他始终不能不喜爱离经叛道的撒加。
地上最不可原谅的罪愆往往发生在地上最光明堂正的地方。史昂注视着年轻的双子座披散的长发,美丽得如同燃烧的美德——奋不顾身的英勇、毫不动摇的忠诚、深不可测的智慧,全都烧尽了;全都烧尽了,才能美丽得不可言说。
“女神终究会归来。”
“女神终究会归来。”撒加昂首向高不可及的天空。看向任何人,他都乐意谦逊地低下头;看向无人的天际,他则高高地昂起头,沉默如同无对象的质问。“神的钟面上,圣战轮番进行,战士轮番流血,一切都预先注定。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一切也都被预先允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这里吗?”
“不在此时此地。在占星楼吧,清圣、崇高,离神最近的地方。”撒加说罢一笑,很是真诚的惭愧,“但是直接说出口也太放肆了。艾俄洛斯就不会这样说。”
“任何人都不会这样说,撒加,只有你。”教皇一遍遍抚过双子座热烈华美的长发,仿佛被灼伤一般,手指紧绷颤抖,但始终没有撤开。
一切都被预先允准了,此刻教皇给双子座的,过去做噩梦的人给冷酷的通灵者的,未来的死者给凶手的,所有人给所有人的吻,也在其中。
艾俄洛斯发现他的好友开始弹奏诗琴,不久之后他将要身负重伤带着年幼无辜的女神逃亡,而此时此刻他坐到撒加身侧,静静聆听。
“没听过的曲子。”演奏声停下,艾俄洛斯笑着问,“你在创作一支给女神的赞美诗吗?”
“世上哪有一个神明,配得上由我创作的赞美诗呢?”
“撒加……”艾俄洛斯本人绝不这样说这样想,但他毫不介意撒加的言辞。他只迅速看向四周,确认无人,才揽着撒加的肩膀说,“万一叫别人听去,恐怕会对你有所误解。”
“我只是与你说话。况且那也未尝不好——或者错看我,或者不看、不听我。”大地熙熙攘攘,双子座指尖流出的旋律烂漫自由。无神的人间大地,万物曾经如诗如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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