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们住的地方离南海有很长一段距离，就是日夜兼程也要花上许多天。而北方天气已然入秋，我最好在冬日到来前抵达温暖的南方，否则路上便会有不少麻烦。

马车踢踢踏踏地穿过秋日的细雨，飘摇不定的窗帘将沿途的寒风送进车内，后者很快消融在暖炉冉冉升起的青烟中。

我拿着书翻着，我爹躺在我的腿上。他如今大胆了许多，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我也随他去。我走南闯北积攒下来不少千奇百怪的玩意儿，都车里摆着，大概够他玩上很久了。

他找到了一串挂着兽牙的串珠，问我:“这是什么？”

我瞟了一眼:“一个爱吃小孩的蛇妖，我把它杀了，牙齿留下来做了纪念。”

他把玩了一会儿，把蛇牙串珠放回原位。过一会，他又拿起一把女式的梳子:“这个呢？”

“有个做生意的搬进新家，说是闹鬼，叫我过去看。结果是上一任主人苛待小妾，小妾自杀后变了鬼，天天在主人房里梳头。”

“这个牌子呢？”

“什么牌子……”我忽然从书后抬起眼，脸色微变，“你怎么翻我的柜子，快点给我放回去！”

我爹好像捏住了我的把柄，饶有兴致地晃着小小的牌子:“上面还有个姑娘呢，这就是你相好吗？和我长得也不像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扶着额头:“……那是我娘。”

他看了看牌子上镌刻的女子小像，又看了看我，发现我们眉眼确实相似，有些失望地将牌子放回了原位:“你娘是住在别的地方吗，我从来没见过她。”

“她去世了。”我说。

他“哦”了一声:“抱歉。那你爹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他脑子不太好使。”

“人年纪大了就是会稀里糊涂的，”他责怪道，“他好歹是你爹，就算他老年痴呆了，你也应该把他接过来好好照顾。”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决定保持沉默。

18.

马车在大道上行驶了许多天，来到一个小渔村。远远望去一片青瓦白墙，家家户户的墙上都缀满了鱼干和辣椒，河边还有几个壮汉唱着歌拉船，整个小村庄里都洋溢着喜人的气息。

我爹一路上都在扒着窗，眼放绿光地看那些裸着上身的壮汉，这让我十分紧张，主要是怕自己突然多出来几个后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在村口停了车，打算采买一点粮食，而我爹也闹着要去。我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过来了。

我爹换了一身漂亮白衣，倒确实像个丰神俊秀，双目含情的少年郎。可惜他这个条件，比起汉子，更招姑娘，甚至大妈。一个卖干粮的大妈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慈爱地问我弟弟年方几何，有无婚配。旁边的她女儿盯着我爹的脸，袋子装得溢出来都没发现。

我爹倒是很开心。他来者不拒地接过少女大妈们的馈赠，弯着眼睛轻声道谢。甚至有姑娘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支尚带露水的花，他也随手别在发间，于是那几朵粉色的骨朵便在他耳后一颤一颤地跳动，牵动着姑娘们的心弦。

我看着他站在人堆里，忽然生出一种淡淡的荒诞感。说到底，我并不了解我爹。当我见到他的第一天，他就是大权在握的仙道巨擘，是活了几百年一点不见老的仙人，是我冷漠又残酷的父亲。

当我爹和我一样大时，他是什么样呢？他也会像其他少年人一样好玩爱笑吗？他的脸上也会有羞赧，欢欣等种种鲜活的表情吗？

我不知道。他早早地抛下了人间的一切，只为铸就无上大道。与他而言，我和娘都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刹，漫漫红尘中的几颗微粒。

父亲。我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我爹从人群中挤出来，拉着我的胳膊，两眼灿灿，学着弟弟向哥哥撒娇的口气说:“听说这里有棵姻缘树特别灵，我们去看看吧。”

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他用鼻尖轻轻蹭了一下我的耳廓，用气声在我耳边呢喃:“我想……在外面做一次。”

19.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姻缘树就在河边，那是一棵枝冠繁茂的大树，树上飘飘摇摇地垂着无数鲜艳的红线。树下许多虔诚的男女，或成双成对寻求祝福，或只身前来盼望良缘。

我爹跟在我身后，两颊绯红，仔细看去步伐也是颤抖的。想来也是，喝下那么多水，沉沉地坠在膀胱里，下身吃进去的许多珠子又在滚动挤压着敏感处，能走这么久也是难为他了。

希望他好好憋着，不要当众尿出来。我不想在外面还要照顾失禁的老父亲。

我爹红着眼睛，低声哀求道:“玉郎，今天……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受不了了……”

我谨记朋友的医嘱，务必以非常之手段对待炉鼎，于是拒绝道:“来都来了，我得拜完再走。”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湿润含情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语气轻柔地开口:“……为了你那个相好？”

我随口答道:“我以后总要娶亲的，不可能和你过一辈子。”

我不再理会他，向树下的阿婆买了一个栓着红线与铃铛，刻有天佑良缘字样的木牌，在上面仔细地写了姓名，挂在一枝迎风的高枝上。

娘曾经说过，天上的神仙都很忙，必须要挂得高一些，他们才能看到你的心愿。

虽然如此，她的心愿却从来没有实现过。不管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长大娶亲，还是抛妻弃子的丈夫能回到身边。我把她的心愿挂在村里最高的树，最高的枝上，但每一年每一年，爹还是没有回过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转过身，看见爹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双眼通红地盯着我。真是奇怪，明明是他提出要来姻缘树看看的，也是他说想在外面做的，此时却露出这般无助又委屈的表情。

然而，我的心里却一点触动都没有。我并不了解他的感受，也不关心他感受背后的原因。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回去吧。”

20.

我给爹找了个没有人的灌木丛，他一下子尿了许多，最后还哆哆嗦嗦地射出些别的东西。排空后，他一下子失了力气，伏在我的肩上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