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天降之物
葛雷德在一张纯白大理石四柱床上醒来,入眼的是细亚麻和烟罗紫雪纺纱的床幔,他感到自己躺在三层棉絮和羊绒混合的织物上,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而紧密的绒被,用蚕丝和鹅绒纵横交错编织而成。
空气里隐隐飘荡着葛雷德熟悉的味道,来自贝日园的香柏坛酒的微醺香气,馥郁华丽的芬芳中饱含紫罗兰、玫瑰和橡木的甜美。
他摸着自己身上的被子,一下子安心起来,嗅到空气中的酒香就如同嗅到了母亲怀抱里的奶味,葛雷德几乎泪眼汪汪地,望向床边。
一只戴着两枚宝石戒指的手正执着一本秘典的书脊。
那杯散发出微醺香气的香柏坛酒就摆放在男人手边,没有被饮用过的痕迹,杯口斜放着一朵被当做扩香石使用的玫瑰,带刺的茎叶刺入酒杯中,连瑰丽的花瓣也染上酒的深红。
葛雷德酝酿片刻——这几乎不需要努力,豆大的眼泪马上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他开始哭嚎:
“小叔——!”
男人翻过一页羊皮纸,用咏叹似的腔调开口了:
“我的侄子,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终于从梦魔的怀抱中苏醒,准备来给你可怜的长辈讲讲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了吗?”
葛雷德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自己的悲惨经历,从被魔蜂蜇说到炼金爆炸,在他伸出手去拉小叔的衣角时,后者微微后仰,避开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恐怕不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小葛雷德。给他拿面镜子。”
镜子来了,葛雷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一声响亮的尖叫!
他看到了一只大青蛙!
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他整个头都膨胀起来,头围大了几圈,皮肤通体变成红色,两只眼睛撑开了眼皮,如同熟透了裂开表皮的浆果,难怪他眼睛从苏醒来就感到酸涩,他的眼皮已经合不拢了,两颗同样涨大的眼球像昆虫复眼一样安在他脑袋上。
葛雷德难以置信地伸出手——他的手还是人类的手掌,可手腕已经和脸一样变成了红色,剥皮一般的红,仿佛他皮肤下的肉质完全遗忘了他还有一层皮,他的肉就像树木内部的寄生体,破开茎干向外生长——不断抚摸自己的头,镜子中的大青蛙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在反复确认这就是自己的面容后,葛雷德两眼一翻,晕了。
“弄醒他。”
“好的,葛雷德先生。”
守候在一旁的神父马上冲过去,给葛雷德来了一发神术。
葛雷德醒了。
他看见镜子就叫:“拿走!拿走!”
“睁眼看着,好好看看你的鲁莽带来的直接后果。”男人说:“我早就与你说过,让你不要太心急。我安排了一些功绩给你,帮你在同年级生中积累名望,这个月月底,我会提名你进入裁决院。你却在这种关键时刻闹出命案!杀了人也就算了,在床上有点小癖好无伤大雅,可你连最基本的善后都做不好,这会让人质疑你的能力,让支持你的人怀疑你在裁决院中获得一席之地后,能否顺利地履行朋友间的约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葛雷德吸了吸鼻子,他别开眼,自己也不想去看镜子。
“但那是个召唤师!小叔!他不止修行炼金术,他还是个未登记在册的召唤师。一定有人帮助他进行了召唤,他驭使一只昆塔斯魔蜂为他做事。主要就是那只魔蜂蜇了我!害得我发挥失常,让我落败!”
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召唤师……这是你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吗?这借口找得也有够失败的,和你本人一样失败。”
“小叔,你看我的脸!这是寻常魔法能做到的吗?那或许是昆塔斯魔蜂里的变种……”
“神父的确没在你身上找到已知的任何一种毒素,驱毒术和药剂对你都没有用处。但那恐怕和什么召唤兽没有丝毫关系。”男人道:“就算真的有魔蜂蜇了你,以单只昆塔斯魔蜂极其有限的毒素量,也早该被你代谢掉了。你现在这副模样,只能说是……”
他轻讽地翘了翘嘴角。
“对蜜蜂过敏罢了。”
葛雷德整个裂开,“过……过敏!?”
始终守候在一旁的神父开口了,“是的。光明神在上,过敏是圣神给予我们的神圣考验,是我等信徒警醒一生的阿喀琉斯之踵,它时刻提醒我们身为凡人该保有的谦卑与虔诚。唯有这种警示的圣音,神术无能为力。”
葛雷德指着自己的脸:“你管这个叫过敏!?”
神父在胸口虔诚地画了个十字,“这种警示本身就是神秘而无规律的。想必小葛雷德先生在过往的狩猎和游戏中不曾接触到蜜蜂这种群居生物,这次才会有严重的过敏反应。好在,它并不危及生命,只是需要更长时间自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葛雷德:“也就是说确实有一只魔蜂蜇了我!小叔!他确实是召唤师,那不是我的错觉!”
他总算找到了切实的证据,然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半晌,男人才无可奈何地告诉他:“诺莫·温和伯克利·约翰逊一起,养了几窝蜜蜂。造成你过敏源头的,可能只是他身上的鳞粉。”
“但是我先前从来没过敏过。”
“因为你的小情人见你之前都会洗澡。”男人道。
“……”
葛雷德没话讲了。
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的小叔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那我剩下的那个骑士呢?他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遭遇了一位没有登记在案的野生召唤师!”
“那就要问你了。”男人说:“你给他下达了什么命令,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复命。”
“我……我记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葛雷德绞尽脑汁地回想,但他脑海中朦朦胧胧地只剩下了一片迷雾,似乎他的记忆已经作为祭品被不知名的神只受用,他整个人如同缺失了一块的拼图,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记忆片段的中止,却始终想不起来它迷失的踪影。
他最后只好说:“我不记得了。”
葛雷德自己也很清楚这句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至少他的无能得到了他自己的承认。
他索性说:“小叔,你干嘛总是要证伪我的话?证明我遇到的不是个召唤师,对局面有什么帮助吗?”
“能帮助你认清你的愚蠢,让你深刻明白自己说出的谎言有多么不可信。你拿这样的理由去糊弄公民,与葛雷德家关系亲近的体面人士都会因此蒙羞。”
男人毫不留情地说。
“你要抓的那个小朋友,诺莫·温,十八岁,身高只有一米七六,体重不到一百四十五磅,百米跑的成绩从来没跑进十三秒过,握力和臂力测试中,拉不满四石的弓,你十三岁的时候都比他健壮得多。他的魔力量是……”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全一年级生最低。也就是全校垫底。他能入学的原因,是他在炼金测试中以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像样教育的贱皮子身份,凭示范记忆就组装好了阿尔克教授的命题:一只布谷鸟闹钟。
炼金院因此认为他具备基础的炼金才能。然而他入学后的表现证明他的天赋也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创造性的壮举,也不具备品鉴、评论的才华,他最好的一次课堂作业成绩,点子来自和他搭档的同学,也就是被你捂死的伯克利·约翰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