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戚无别,一字一句道:“给了,其实早就给了。”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戚无别指尖忍不住要乱动,却仍想和他确认清楚,也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一次反悔逃命的机会。
“我一定拿命对你好,听你的话,可我天生不是个大度的人,而我的性情和手段,你见识过……”戚无别想起自己从前的作为,即便再不愿接受,也不能改变事实。
现在的温柔承诺是他,可那时的疯癫残忍也是他,他一时能忍住,不见得一辈子能忍住,得不到时那样强求,得到了就更不肯放手了。
所以只有这时候,无论多么不情愿,他都要逼着自己说下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改,能改多少,我不想花言巧语诱骗你,却对自己更没有信心……只有现在,只有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你考虑清楚,究竟要不要跳下这无底洞,被我纠缠一辈子……”
他手上用力,五指从戚无别指缝穿过,紧紧一握道:“是你说,连地狱都陪我一起下的。”
“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就不怕自己变心,后悔对我只是一时喜欢,却冲动妄言吗?”他突然反客为主,神情严肃地连声问道,“你只怕我后悔了被你纠缠,却不怕自己变心了而我不肯放过你吗?你觉得我就是个不记仇的豁达人物吗?”
戚无别听得心如擂鼓,觉得自己从前疯癫全是假的,此刻的他才是快要疯了,快要忍不住了,快因面前这人的脸、声音、一切一切发狂了,使他只能说出一句话:“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在戚无别丢了魂一般怔愣住的时候,他把住这人劲腰,借着此时的一无反顾,一字一句又说一遍:“戚无别,我也喜欢你。”
戚无别浑身紧绷,分明从前有过无数次肌肤相亲,更无数次想逼迫他说出这句,在自己的奢求中听了无数次的话,本不该毫无防备,可真正听到时,他却觉得自己从内到外、由心至骨,破烂不堪摇摇欲坠才拼起来的一切,就这样脆弱温柔地哗啦啦散了,只剩一身自己拼命藏起的委屈和痴情。
身前的人就这样压了下来,死死埋在他肩上,用从未有过的湿热声音说:“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我喜欢你,不是妄言,绝不后悔。可从前我那样羞辱折磨你,又怎么敢痴心妄想,觉得你会一辈子喜欢我……”
“我既然说出口了,就不是儿戏。虽说我从前……言而无信太多,但若此时我都没有真心,那往后就更没有了。”
他其实不觉得一时动心就非要许下一世,因为世事无常求变容易,求不变却很难,只是他的一生大约不会多长,他好像一眼就能看到头了,所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对戚无别许一个约。
“我心甘情愿,把这一世赔给你,行吗?”
“不行。”戚无别终于从他肩上抬起头来,一双美目月牙儿一样勾着他,“听着好像来世要变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到自己既是前世的夜云轻,更是后世的苏孟辞,两世同心其实都给了这人,虽说有些取巧,可当真没有变心,所以便言之凿凿:“没有,不会变心……”
“会也无妨。”戚无别将他越搂越紧,要将他一口咬住一样,在他唇边说,“就算你变心,我也会横刀夺爱抢你回来……”说完便真的把他咬住了。
他忍着腰痛和这人唇舌纠缠,渐渐连痛意都朦胧消散在脑后,而他强撑许久,此时也再没有必要忍耐了。
倦怠疲乏浓沉夜色般席卷而来,他像溺在这人暖怀中一般,陷在千钧重的睡意里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被戚无别拥在怀中,腰背、肩臂都裹了伤布,大约睡着时被喂了药,身上的疼痛很轻了。
戚无别睡得很沉,却将他搂得很紧,折腾好一阵,他才轻翻下床,正巧碰上替师弟换完药的北胤,便一道出去走了走。
他仍记得当初黑白无常的提醒,所以便问起了伤亡情况。
北胤说:“萧夙实在精明,当初不仅号召江湖各派结盟杀你,还借着那时的表面和睦寻机下蛊,与水茫茫接触密切的帮盟都着了道,中蛊之人远超预期。许是萧夙自己也知道他这法子并不稳当,能成十之七八就算侥幸了,所以即便拦杀了他,也仍有不少人撑不住,没能幸免于难。”
照北胤的意思,今日枉死之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其中死在水茫茫的,估摸也有数百,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萧夙竟一点余地不留,对自己人也下了狠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望见那片废墟时,北胤想起一件事来,领他到了处安置伤员的小院,带他见了一个人。
那肤色如蜜的男子带着镣铐躺在榻上,左膝下空无一物,很显然冰室倒塌时他也在里面。
北胤在一旁说:“听说这人是萧夙用蛊养出的药盅,救他出来时,他像是在念叨你,我不知如何处置他,白天问了七坛主,七坛主说等你醒了再拿主意。”
他记得自己所欠人情,便说:“虽然不知他如今算人算蛊,但若没有萧夙,他似乎危害不大,加之他帮过我一次,就当还他人情,等他伤好放他自由吧,能找到他家人更好。”
北胤想了想,“他的容貌很有些特点,不是中原人,倒很像西域人,真要查起来,或许还更容易些。”
“说起西域人,我倒认识一个。”他说着看向北胤,这一看就让北胤也想了起来。
但北胤却很是紧张,急忙揽了这事儿,“那就交给我去打听吧,不用夜副楼主亲自去问了。”
“你找得到人?”
“找得到,找得到!”北胤不好说自家七坛主发疯时把阿喑靡家底都查烂了,就差冒着两国交战的风险去把人家皇子给杀了。
苏孟辞只是笑了笑,他大约明白北胤的意思,自己当然也不想去招惹别人,不出面是最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已经定了,北胤也不想拖,便着手去办了,而他自己则慢慢逛到了那片废墟前。
也不过半日功夫,许多痕迹就被清扫干净了,他来时,叶不凋正带人搬抬着断壁残垣,两人只是在盘龙江见过几面,他记得这人对陆葵的忠心耿耿,本以为对方多少会有些敌意,却不料撞面时,叶不凋不仅没有对他露出嫌色,反倒算得上客气地拱了拱手。
他于是好奇起来,留了叶不凋,向他问起自己离开盘龙江后的事。
那时戚无别换血救他,他却走得决绝,陆葵怒骂哭诉,却被幡然醒悟地戚无别忍无可忍地出手重伤,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戚无别疯了,可他自己却清楚自己受了多大的欺骗隐瞒,起初或许无意,可后来陆岳父女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早有算计,否则也不会把当年在场之人杀了个干净,只怕他察出一丝端倪。
戚无别消沉了许久,懊悔了许久,直到听闻他的去向后不要命地来找他,再到后来掌了权,彻底不受陆岳父女裹挟,表面上仍是七坛主,实际已是真正的总坛主了。
叶不凋问他想如何处置陆葵时,他看得出这人对陆葵的恻隐之心,但倒不觉得奇怪。
再坏的人,在某些人心里也是有分量的,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陆葵了。
他只说:“日月无光的事,自然是戚无别做决断。”
叶不凋却皱着眉,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这人比他自己还清楚,别的不说,但在陆岳父女的事情上,只有他说了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其实叶不凋根本不用担心,无论是对陆岳还是陆葵,他都没有非杀不可的理由,尤其是对于从前的事,即便那些过往让戚无别痛苦不已,可他却觉得陆家人对戚无别,比自己前世要好得多,所以他最没有立场指责。
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让他保下陆岳父女的性命。
“日月无光是陆家的日月无光,从来不是戚无别的。七坛主可以换人,总坛主却不行。”
他这话叶不凋一时不能明白,但即便不说出来,他也知道戚无别一定是明白的,毕竟那人很早就说过,想和他一辈子隐居山林,甘愿自废武功一无所有地和他走。
但叶不凋也不打算追问,即便不清楚缘由,可他这话里对陆葵的宽怀已经很明显了,叶不凋对他大为改观,站起身来真心实意深深一礼。
他也不必再多说,转身沿废墟走了一圈,估摸着位置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正想找人把这处坍塌墙体先清理出来,便看到一片模糊鬼影似袅袅青烟般从木石堆中钻了出来,再一眨眼,就看清了是黑白无常一左一右牵着一个半大孩子。
他一看见那孩童的模样,便诧异得皱了眉,而那幼童模样的幽魂被牵着还不老实,直叫着要找夜斐,瞧见苏孟辞后,便恶狠狠踹了上来。
那一脚自然什么也没有踹到,直接从他衣摆上穿了过去,他看得哭笑不得,仰头还没发问,黑白无常便满头大汗解释起来。
“他虽已成年,身形智力有所长进,但是心神性格却和十几岁时一模一样,所以魂魄才会如此这般。”
他低头打量了萧夙的魂魄一眼,这人模样与他当年去杀萧忡时一般无二,虽然魂魄的模样仅仅是种象征,可看久了,他却觉得十分贴切毫不违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夙年幼时还是一头乌发,脸肉软白,这一副模样咬牙切齿起来,实在怎样也看不出狰狞,倒像只呲牙咧嘴的病猫。
见怎样瞪他踢他,都没有用处,萧夙反倒突然安静了,仰头看着黑白无常说:“夜斐,我要夜斐!”
黑白无常拽他走,他却钉死在地上般一动不动,还扭头朝那废墟张望,愈发不讲道理地撕抓起来。
苏孟辞听得头疼,揉着脑袋说:“夜斐是如何死的,你自己都忘了吗?你不老老实实去酆都,怎么和我师父重逢?”
“你骗我!他没有死,没有!”
“好好好,我在骗你。”他看向黑白无常,捡起个铜板一扔,也不管他两个接不接得住,就自顾自地说,“替我多拖他一阵,好让我师父和戚孤鸣投胎时跑远一些,让他生生世世和我师父阴阳两隔,千万别撞面。”
这话一出,萧夙脸色一变,不顾被镣铐拘住的两手,自己拼了命地就想往地下追去,还不忘愤恨咒骂,说些夜南风必死无疑、戚无别永世不得超生的狠话来,看得黑白无常瞠目结舌。
他不以为意,冲两位鬼兄抬了抬下巴,说:“顺便奈何桥上多替我扇他几耳光,让他下辈子都别忘。”
萧夙撕挠得厉害,黑白无常都嫌累,便不与他多说了,既然这鬼自己急着走,他们还耽搁什么?
二鬼向他别过,带着阵阴风从他身侧飘去,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铜板捡起,在一片明显被火烧过的墙根下蹭了点白灰,然后转身喊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白无常刚一回头,就见个亮闪闪东西飞了过来,习以为常地,一截红舌就给卷了接去。
“收了我的贿赂,可得替我办事了。”
黑无常“嘿”了一声,扭头一看,那铜钱已粘在了白无常舌头上,二鬼只得低头看了看萧夙。
成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片鬼影消失后,他才回神来做自己的事,虽然请人帮他一道清开了木石堆,可地上却只有一大片白灰,听人说了才知道,救出他们时,蛊虫都被萧夙招去,成了自焚的助力,虽然后来离奇下了场雨,但这处的火还是烧到了很晚。
苏孟辞叹了口气,他师父那尸身一烧,本来就被折腾得不好收拾了,何况又掺了萧夙的骨灰,如此一来就做不到让师父和戚孤鸣合葬了。
夜斐生前被两人纠缠不放,死后还摆脱不开,好在黑白无常拿了钱就得做事,下一世的夜斐和戚孤鸣,应该能得个清静美满了。
他还是将白灰都收了起来,直接托人带着一封信送去十二楼,请那里的同门替他把师父安葬。
到了这一刻,抬头看天,他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再没有什么比此时的无债一身轻还要畅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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