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便飘起细雪来,这天气带伤之人更该在床榻上养伤了,可戚无别却放了心上人一人睡着,轻声拉上了屋门,而他身后站在雪中的人,比起他来无论身心,都伤得更重。
他转过身,夜南风那望眼欲穿的目光早冷了下来,人在冷风中吹得苍白僵硬,通红两眼却眨也不肯眨。
即便先前曾为了这人性命大费周章,但无论两人之间的苏孟辞在与不在,他二人彼此的嫌恶妒忌,从未真正消退分毫。
戚无别稳稳拦在门前,冷声问:“有事吗?”
夜南风无时无刻不压着胸中剧痛,忍着快要溢出眼眶的湿意说:“我要见我师兄。”
“他累得很,睡得正沉。”只是这一句,还不足以解先前之恨,“何况你昏睡数日,还不懂他的意思吗?”
夜南风两眼湿意明显,人却倔强低头,咬牙道:“我要见师兄,我有话要说……”
“他不想见你。”
“我要见我师兄!”夜南风猛地抬头,“戚无别,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你凭什么觉得师兄心里没有我?”
“凭什么?”戚无别气得轻笑一声,哪怕看着是自己占尽威风,却仍妒意深沉,紧紧握了拳,“凭他亲口说了喜欢我,说了一世都许给我,我二人会退隐江湖相携终老,而你要去江南,做回你的崔家少主,随你妻妾满堂荣华富贵,他都不会在意,这就是他对你的嘱托,你却说他心里有你?”
夜南风一怔,很显然他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笃定自信,以致这番话轻而易举重伤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信……”他连师兄亲口说过的话都不信,更何况是戚无别的话,他不愿信更不能信,他只信自己。
“我不信!你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地接近师兄,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地折磨师兄,你若有半点真心,怎么可能对师兄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你只把师兄当玩物,师兄不可能喜欢你这种人……绝不可能,你不配。”
戚无别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拽住他衣领后却把无边怒火硬压在丹田,“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置喙!”
夜南风轻咳出几点血沫,却笑了起来,“这就被踩了尾巴了?既然得意洋洋,你又在怕什么?!”
“得意洋洋?怕?你真以为我多么轻松得意?你真以为我怕你议论?你与我犯过同样的错,难道你有半刻释怀原谅过自己?!”戚无别垂下眼,声音隐隐泛痛,“我后悔,但我即便毁得肝肠寸断,也只会对他弥补,却不用向你忏罪承诺,你算得上什么,不过是他无数同门之一,连他手足兄弟都不算,何况你对他亦不是毫无亏欠,你比谁都更没有资格评议我配不配!”
戚无别说着手臂狠狠一甩,即便不带几分内力,夜南风仍连退几步才艰难稳住身形。
“你我唯一的区别是,我还有机会弥补,可你没有了,夜南风,他不需要你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一丝机会都没有给你,你二人的恩怨已经了结,什么都不剩了……”
溅在前襟的血沫刚刚晕开,夜南风就又咳出阵血腥,他双眸不住冷颤,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渐渐拦不住眼中湿意了,“不、不……”
夜南风有些恍惚模样,脸色苍白地自言自语起来,声音由小至大,越来越笃定。
“不对……先遇到师兄的是我,和师兄朝夕相处的也是我,而你那样对师兄、你和师兄相识不足一载……师兄不会选你,绝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情爱之事从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和相处时日长短没有关系,他和你若有可能,早就对你动心了,轮不到我!”
夜南风却再也听不进一句话了。
“是你阴险狡诈骗了我师兄!”眼泪夺眶而出的同时,他不顾死活地冲上来,“你和萧夙勾结要杀我师兄,萧夙会给我情蛊,为什么不会给你……你对我师兄下了蛊,所以后来的情蛊才不管用,你对我师兄下了蛊!”
守在远处的明思终和北胤根本来不及上前拦阻,而他口中癫狂的话也彻底惹恼了戚无别。
戚无别立即把远处两人喝退,任一阵怒火穿胸冲脑,也不讲什么规矩道理了,挨了他一记后便赤手空拳和他扭打起来。
虽然两人早已是云泥之别,根本没有交手的必要,可无论他有多厉害,夜南风有多势弱,又如何地胜负已定,他二人都注定要这样结结实实地打一场。
而无论挥出的拳有多狠,新添的伤有多痛,夜南风都不觉得释怀半分,他宁愿这样浑浑噩噩自欺欺人,也不想接受现实。
“我要告诉师兄,我要去救师兄!”
戚无别忍无可忍,再也不留情面,打断他肋骨后一拳让他清醒过来,揪住他衣领怒骂:“那种卑鄙手段我死都不用!我不会骗他,更不会骗自己!”
“你不会用?”夜南风的声音绝望得让人害怕,“你没有尝过那种滋味吗?你扪心自问,假如师兄心里的人不是你,你真的不会用蛊骗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戚无别分明想说“不会”,可这两个字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你想让我放手,可换成你,这些话就说服得了你自己吗?”
“若你我境况与今日相反,你只会毫不犹豫杀了我,不计后果地把师兄占为己有,对不对?”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凭什么要我做到?”
无论是情场争风还是拳脚较量,戚无别都赢了,可此时此刻他却体会到了一阵钻心剧痛,他难以回答,更不忍落拳了,只因为这番话太真、又太可怕。
不过陷在那句“如果”里一个瞬间,他便觉得死一样难受,好久才挣扎出来,对夜南风说:
“可惜没有哪种‘如果’,他救你回来不是要你死缠烂打的,他确实……在乎你,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种。”逼自己承认这一点已经让他很受折磨了,他怕说得再多自己会真的容不下这个情敌,所以对北胤示意一眼后,便转过身去,微微侧头使自己的话清楚落到夜南风头上,“收着这份师兄弟情义体面退出吧,免得这最后一丝牵连,都烟消云散。”
身后的呜咽毫不突兀,戚无别不会容忍自己软弱落泪,但更痛恨用眼泪博取怜爱和偏心的夜南风,他为此嫉妒得够多了,不想再暗自神伤了。
可身后突然一声闷响却让他猛地皱眉,他在廊下侧头,瞥见了夜南风跪倒在地的身影。
夜南风终究没有疯,没有疯到真把师兄的一言一行忘个干净,没有疯到凭自己的痴言乱语就能苟活一生,正因为一切结果都清楚明白,他才会这样痛不欲生、走投无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已别无办法,他怕极了。
他不能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求你……”
他已经是个死人,却仍靠残念支撑着声音,毫无尊严地恳求。
“求你,把师兄还给我……”
戚无别只觉喉间一腥,“还?”
夜南风流着泪绝望改口:“求你,把师兄……让给我……”
戚无别忍下胸中怒火,“你分明也不想,不想把他说得像是谁的玩物一般……”
夜南风只觉自己好像成了一块不能呼吸的石像,只有心是活的,活生生地痛着,即便全无希望了,即便此时的自己可笑万分,他还是哭着说:“求你……我不能没有师兄,除了师兄我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我就不是吗?!我失去的不比你少,你有过的却比我多。我不想说自己可怜,可世上不止你一个夜南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戚无别也只觉得胸中压抑疼痛,夜南风满门惨死,他同样父母双亡,甚至那些锦衣玉食的荣华、四世同堂的美满,他从未奢望过,何况除了这些,夜南风更独占了那人十年!
他又该与谁讲道理诉委屈?!
“你要的不是他的可怜,难道要他为了一丝同情,被你牵绊一辈子吗?”
夜南风仰起头,无论是眼前,还是后半生,他都觉得暗无天日了,以至他泪流满面地闭上眼,心如死灰道:“你杀了我吧。”
“你心里清楚我不能杀你,我再嫉妒,也不会为了你一条命,葬送我和他的将来,就像你不敢自尽一样。”
夜南风又哭又笑,他好后悔自己没有死在萧夙手上,好后悔没有被萧夙逼疯,他做不到活着承受这一切,可他更不愿不听师兄的话。
他哭得肝肠寸断,在渐大的雪幕中浑身湿透,仍在苦苦哀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就在这时,屋门被人推开,戚无别心中一慌,苏孟辞却站在门内投过来一道平静视线。
“我和他说几句话。”
戚无别当然介怀,却只能忍着心伤对他点了点头,稍稍避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