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历过身死，那滋味难以说清，好像猛然坠入一滩黑浓死水，飘荡到一片永无止境的虚无。

那过程或许很长，又可能极短，他只记得意识总在飘渺鬼嚎中醒来。

可这一回他却在漆黑中听见了雨声，和一阵啜泣声，意识朦胧追去，使他又闯回了清冷人世。

恍惚了一阵，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死了，手上有一副镣铐，被黑白无常牵在手中。

二鬼见他魂魄渐渐凝实，便同他解释：“时辰不好，还在阳间你又醒了鬼识，不得已才要束你一束。”

而他全然没有听见，只失神望着跪在血水中的人。

他没有身首异处，虽然断了一臂，可却安安稳稳被人拥在怀中。

除却他这幽魂和两位鬼吏，四周还有十数名杀手稀疏围着，可拥着他尸身的戚无别却与世隔绝般，两眼满是茫然，神情不住变换，从他空荡左肩望到胸口，才想起了什么般，将他的手一捧，把他掌下乌金手环接过，匆忙替他套在手腕上，然后紧紧握住这只手，埋头柔声细语。

“我回来了……”

苏孟辞猛然一震，竟觉得魂体某处剧痛难当。

“我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鬼形如烟一晃，分明再无实体，却竟有哽咽之感。

他尸身渐冰，除了面容苍白干净，身上已是千疮百孔，戚无别却像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自替他遮雨。

“雨这样大，为什么不在家中等我？”

“我回得晚了，你来接我，对不对？”

“我也想你，好想你……”戚无别双眸涣散无光，神智不清地自说自话，“好，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他泪眼模糊，看着大雨中戚无别将自己尸身抱起，迷了路般，有些怅然地寻着回家的方向，却已被十数名杀手团团围住。

众人在雨中对望了几眼，看出了戚无别的失常，才觉得胜券在握，以至嬉笑连连。

“夜云轻已经死了！你以为抱着具尸体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了？”

“不仅是他，今日你也休想走脱！若想替你二人挣个全尸，就把流风回雪交传出来！”

戚无别两眼幽深暗如死潭，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睡着的人，然后竟笑了一声。

“就为了那种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戚无别渐渐浑身颤抖，仰起头来，雨水才刚落入眼眶，人就疯癫一般大笑起来。

“就为了那种东西……就为了那种东西！当年是不是也一样……爹，当年是不是也一样？！”

“疯了，果然疯了。”众人倒不惊慌，反觉大事将成，纷纷祭出兵刃来，“疯了才好控制，擒不住再杀！”

苏孟辞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却被黑白无常牢牢束住，而戚无别却在雨中护着他尸身，将他轻轻放在一旁后，才握起地上一把银亮长刀，然后行尸走肉般迎着众人刀锋上前。

只有他知道戚无别一身武功因情爱枯竭了多少，所以才不能看那人形单影只步入绝境。

挣扎间他看见了滚落一旁的阴阳镜，当即扑了过去，黑白无常没有阻拦，看着他伸出的手从镜上穿过时，才摇头叹息。

他不过一怔，就听见惨叫顿起，回头时血色如浪，俨如人间地狱，连黑白无常都面色凝滞。

他愣了许久，才看清那癫狂可怖，不住将人四分五裂剖腹抽骨的，正是和他拜堂成亲、对他温柔纵爱的戚无别。

不用黑白无常提醒，他也透过血肉，看见了那人丹田如生孽火，经脉错乱将裂，杀意恨怒早已装盛不下，正随乌血淌出七窍。

众人血肉横飞，挥刀屠戮的戚无别却也不住呕血，内力激荡使他胸骨崩断、脏腑破裂，真正走火入魔般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苏孟辞心如刀绞，拖着沉沉镣铐起身，猛地冲到戚无别身后，想将人抱住，两手却自戚无别腰间穿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亦唤了许多声，可生死两隔，无论他怎样痛心，这人都再不能听他的话了。

可哪怕只是徒劳，他也不住去抱这人的腰，拉这人的手。

惨叫声不绝于耳，除了戚无别，周围再无一人腿脚齐全地站着了，直到无人可杀，戚无别才停下来，长刀落地，人也醒了，醒到这真正的噩梦中。

戚无别转过身，跨过满地断肢残骸，摇摇晃晃朝他尸身走去，每近一步，就清醒一分，到最后跌跪在地慌张将他捞入怀中时，却不知是终于冷静了，还是彻底疯了。

“我不会像他一样，我不会像他一样，我不会像他一样……”

戚无别反复呢喃着这句话，想去握他的手，可尸身已在冷雨中僵硬，他仅剩的右手已牢牢贴在腹上，戚无别只能捂住他手背。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生我的气了吗？为什么不看看我？”

戚无别埋下身来，几缕湿发沿耳鬓扫落，温柔无比将尸身紧闭的双眸遮掩住，也使他看不清戚无别的神情了。

他听见戚无别唤他。

夜云轻，苏孟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接一声，唤他两世的名姓，不知道他几时会应，又会应哪一个名字，只不肯罢休地接连唤着，无论如何哽咽，直至泣不成声，仍在唤他。

“我在……”

“我在。”

“我在！”

他像从前戚无别待他一般，每一声呼唤都哽咽应下，可他应得越大声，那人就在雨中哭得越声嘶力竭。

他再也忍受不住，攥紧腕上镣铐，回头问道：“那绝情断爱的丹药，还有没有了？能不能再给我吃一颗？”

黑白无常并不明白，“咋？”

他登时泪如雨下，“我的心，疼得受不了了……”

他已是幽魂一缕，尚如此心痛，何况是戚无别，何况是抱着他尸身，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戚无别？

他痛，那人只比他更痛，他越是明白便痛得越厉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他魂灵不稳几要破碎飘散，黑白无常急忙一拽铁链，将他拖到身前，堪堪替他稳住神魂，而他哪怕魂飞魄散，也想将这镣铐挣开。

“他在唤我……你们不曾听见他在唤我吗？！”

白无常厉喝道：“他唤你又如何？你就是挣开束缚也不能重返肉身了！”

黑无常抬手劝道：“你还了债，也如愿和他恩爱过了，你该走了，他和你再无瓜葛了！”

说着二鬼张开血盆大口，吐出青烟铺路，四周景物开始暗淡褪色，倒是远处黄泉道鬼门关越来越清晰。

他忍下泪来，对黑白无常苦苦哀求：“等一等，再让我等一等……”

黑白无常扶他起来，见他虽然伤心，却并不固执蛮横，便也无意不讲情面，反正时候还早，无人催促，便默许了让他多留一阵。

他凭空抹了泪去，道了谢，便艰难飘行至戚无别身前，雨水已将这人浑身血污洗去，便显得那张脸愈发绝色动人，只是泪水汹涌教人心疼。

“莫哭了，这样好的模样，哭成这般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