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开始于遗传因子。

遗传因子上刻写着一套基本的遗传密码，它们在既定的规则之内排列组合，演化出万千各异的生命。

身为智慧生物，当我们掌握了这一生命创始的语言，我们便能对基因进行编辑，按照我们的需求创造生命。

——宇宙也是一样。

宇宙是鲜活的。

宇宙是生命体。

试着去想象她的一呼一吸，或悄然无声，或嘈杂喧嚣，那声音近在耳畔，亦远在天外。

宇宙无时无刻不在吐纳着各种物质，大到庞然巨物般的发光星体，小至微秒之间碰撞湮灭的微观粒子。宇宙包容承载着一切。

宇宙是一个巨大的系统。万物的法则在这里诞生，不间断地运行着。宇宙为每一条法则的运行提供稳定的环境。

这个鲜活的系统在运行的过程中，必定不可避免地出现损耗，需要维护修补。

——而这就是我们斯特鲁姆一族所必须肩负的使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是被宇宙意识所选择的维护者。

斯特鲁姆，在古语中意为“风暴”。然而，即使宇宙如何风云变化，斯特鲁姆星人只会处于风暴之眼，岿然不动，冷静地进行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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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这本《宇宙编程学》的序言。

伏井出K阖上手中厚重的一本教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布质封面上的烫金标题，老教授低沉有力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你们认为宇宙是什么样的？”

从小耳濡目染前辈们的使命，他很早就开始思考宇宙的模样。

在小时候，他的想象随着套圈从肥皂水里甩出的泡泡飞向天空。他觉得宇宙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反射着五彩的光芒。

那肥皂泡在风中却飞不甚远，啪地一声四分五裂。他的童年终结于被永远收在仓库里的旧皮球。

那也曾是他的心爱之物。他想宇宙一定不是一只泡泡，那太脆弱了。他想宇宙是一个球体，充气的球体，足够坚实，放在手中上下抛玩，也不用担心损坏了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皮球的中心，除了轻浮的气体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也不能是宇宙。

宇宙要更有“内容”。宇宙要有“生命”。

那么宇宙是一个小小的卵蛋吗？

斯特鲁姆星的物种丰富度很低，并没有本土的畜禽物种，他只在资料影片中看到过生命破壳而出的过程。他惊讶地张大嘴巴，数次往回拉动进度条，反复观察蛋壳破裂、生命的力量撞破桎梏的瞬间。

然而这还是太单一了。宇宙的“内涵”要更加丰富。

“……宇宙至少是一只细胞。“

讲台上的老教授娓娓道来：“从一截交缠的双螺旋开始，生物大分子在遗传密码的指挥下合成，逐渐填充成一个小小的细胞——它只是构成我们躯体万亿分之一的成员——内部却有那样多的细胞器，进行着不同的生化反应，维持着我们的生命。

”将我们的宇宙缩小——尽管对多元宇宙的研究大部分停留在理论模型——但宇宙之外是别的宇宙——它们如同簇拥成一团的细胞。

“将我们的宇宙放大来看——那又实在是太大了——你知道宇宙中存在多少需要我们维修的漏洞吗？——数千亿亿个。很久很久以前，从我们的种族诞生之初，祖先们就已经在做那样的工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了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好好修读这门课，恪尽职守，并且也能享受这份工作的趣味。

“这是只属于我们斯特鲁姆星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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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鲁姆历2222年，伏井出K满二十岁，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年。

每天早上准时起床，换上斯特鲁姆星的传统服饰，在补足工作一天所需要的能量之后，他乘坐上工作用飞行器，按照分配好的坐标前往自己的工作区域。

透过飞船的舷窗，他能看见滑翔于宇宙背景之上的各位同僚们。飞行器是白色的，流畅的弧线外观，阻力小，驱动力充足，航行时又快又稳，像节日里顺流而下的那些纸船。

纸船常在夜里放下，从贯穿首都的河流的最上游启航。船上立着短粗的蜡烛，烛光宛如河面上展开的花朵。这是缅怀已故之人的仪式。伏井出K释放过寄给曾祖父母的纸船。他的祖父母最近则总念叨着时间快到了之类的话，总是让伏井出K把过去的物件拿出来怀旧，提前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妥当。祖父母已经年过百岁。这也大概是斯特鲁姆星人的平均寿命。

斯特鲁姆星人的寿命并不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被延续。他们的体内更像是有一个固定的凋亡程序，一到设置好的时间就嗒嗒地转动毁灭的齿轮，身体的主人便觉察到自己大限将至。

伏井出K有时会想，他们更像是接近宇宙工厂批量生产出的工具，一批的使用年限到了，就更换下一批。大部分斯特鲁姆星人的生活也确实平静而了无波澜，一百年在重复的日常之中，转瞬即逝。

伏井出K从飞船上下来的时候仍有点晃神。他尚算多思之人，时不时会有一些伤怀的情绪。但他很快又被眼前之景吸引——他所负责的是宇宙边缘上的一处岌岌可危的漏洞。其实它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漏洞，只是外壁变得很薄很薄，几欲破裂。薄薄的宇宙之壁不断运动着，像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宇宙的“心跳”有些急促。伏井出K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轻轻贴靠在那一面墙壁之上，用掌心“安抚”着宇宙的吐息。他的视线透过毛玻璃似的墙壁，隐约可见宇宙之外是另一层厚厚的壁垒——那或许就是另一个宇宙的边界。

从随身的背包中取出工作用终端，伏井出K于虚空之中端坐。他并不急于开始编写正式的修复程序，而是先用探测装置采集周围的成分信息，以其作为修复的基准。准备工作就绪之后，伏井出K才展开折叠键盘，开始编写代码。宇宙编程所用的语言是最古老的斯特鲁姆文字，斯特鲁姆星人生来便具有使用这种语言的能力。除此以外，宇宙中无人可以破解。

不过，为了进行星际间的多元化交流，斯特鲁姆星日常所使用的是另一套更现代化的通用语言。

启动修复用模块，导入基本模型，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修复墙壁所用的材料就存在于此处——存在于宇宙每一个混沌的角落。这些素材以肉眼不可见，但通过终端上的特殊探测装置便可实现可视化。伏井出K的面前展开着两块屏幕，一块是代码界面，另一块就是实时的修复进程。在他眼前，宇宙的基本元素正缓慢地组合在一起——并非规整的形状——或许可以将其看作一版拼图，每一块碎片严丝合缝地拼接，逐渐可见其全貌。

忽然，一片巨大的阴影突兀地映照在眼前的屏幕上——一种沉重的、实实在在的压迫感。但即便那位巨人的步伐已然踏至伏井出K的身边，他只是沉默不动，专注于工作。

“不可以。”伏井出K在心中说道。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一处壁障变得单薄的原因。巨人的利爪刺向宇宙的边缘，伏井出K敲击键盘的速度也蓦然提高。

宇宙的屏障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破坏的，巨人的爪子与宇宙的反作用力拉锯着。是伏井出K修复的动作更快，还是巨人的力量更强大？这一对决只持续了数十分钟，最后以巨人的暂时罢休作为句点。

“你为何要干涉我，斯特鲁姆星人？我还差一点就可以打通去往另一个宇宙的通道了。”

“这里不该是您破坏的地方，多元宇宙的通道另有他处，尊敬的暗之巨人——贝利亚大人。”

他们似乎认出了彼此。毕竟宇宙之中，有谁从未听说过暗之巨人的赫赫威名？又有谁人不知晓斯特鲁姆延续世代的使命？尽管对于暗之巨人来说，伏井出K只是那沙砾中平平无奇的一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传说中的暗之巨人张扬跋扈，暴戾恣睢，但伏井出K眼前的他，却并没有那么难以沟通的样子。他将自己的身形缩小至斯特鲁姆星人大小，又拟态成类人的形态。当他眯起眼睛的时候，牵动着右眼周围一圈的红色伤疤，伤疤微微凸起于皮肤，像寄生于皮肤上的肉瘤，依然显得有些吓人。伏井出K毫不惧怕，只是谦恭有礼地请求巨人不要再加剧对宇宙的伤害。

那巨人神色颇为不爽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说道：“这只斯特鲁姆星人，我可以放过你，但是作为交换，你要替我找到真正的宇宙通道，也好替我省些力气。我听说斯特鲁姆星人素来以智力闻名，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不是也一样。”

语毕，巨人的身形又瞬间拔高。小小的沙砾被巨人捏在坚硬的指尖，那一对硕大的眼睛压在伏井出K脸上。很奇妙的感觉——巨人的眼睛红得热烈，实际的触感却那么冰冷而坚硬。那灼热的欲火像被封印在眼球之中，叫嚣着冲破躯体，燃彻整个宇宙。

宇宙中人人传闻，巨人有光暗之分，他们本是同根同源，光之巨人诞生于星球的光芒，繁衍不息；暗之巨人是光之巨人堕于黑暗所生，来自地面之下的炼狱之火，是大地的鬼魅幽魂；数十亿年间，竟是只出现了贝利亚这一个暗之巨人的踪迹。

“斯特鲁姆星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暗之巨人的吐息差点把轻飘飘的伏井出K吹起来。他只能紧抱着贝利亚的手指以稳住自己的身体。

“伏井出K，我的名字是伏井出K。”

高度的变化让伏井出K的气息有些不稳，脸涨得通红，那模样着实有趣。贝利亚弯起指尖，戳了戳伏井出K柔软的身体。

贝利亚从沙海中捡出了一颗独属于他的沙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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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伏井出K三十五岁的时候，多元宇宙的理论仍未取得重大突破。

十五年，已相当于斯特鲁姆星人寿命的七八分之一。而对于暗之巨人来说，却仅仅是须臾一瞬。因而当伏井出K满腹忧虑的时候，贝利亚所幸没有失去耐心。

十五年，伏井出K的修补工作仍在继续，而进度也恰好是七分之一那么多，似乎是宇宙计算好了时间，允许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填补一个缺口。

伏井出K曾在十五年间见到过宇宙之壁上一个真正的缺口。那时，经由同侪日夜不休地进行着修复，缺口终于只剩一只眼睛的大小。

同侪说，他是接替前一位族人来工作的。

“那个人去了哪里？”

“他穿过那个缺口，想要去往另一个宇宙。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迷失在宇宙之间的罅隙里，无法前进，也无法回头。”

同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漠地说道。伏井出K不寒而栗。

“可以让我看一看这个缺口吗？”

“……你自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伏井出K的眼睛与缺口嵌合。他得以见证了，宇宙之外是另一层相邻的墙壁。在那一面墙壁之上，竟然还有一个更大的缺口。

这时，他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你好，另一个我。”

那个人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下一句话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