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时。
阿修罗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雪夜、错过、遗憾、羡慕、妒恨……
他梦见自己用手抚在帝释天的面庞,告诉他别再忤逆自己的兄长。他梦见帝释天在月色下对他说我在等你,而后只为他一人起舞。他还梦见隔着一扇窗户,帝释天把呻吟都咽在口中,而他把拳头攥出的血滴在雪地里。
可是他睁开眼睛,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月亮和窗户。帝释天穿着旧日天域贵族的衣袍站在雪地里,他脚边是光明天的尸体。阿修罗的眼睛因不可置信而睁大,他看着帝释天,一瞬不瞬,直到眼前的人皱眉问他:“要放人便放人,要取我性命便取,这般盯着我看做什么?”
阿修罗猛然回过头去,见到天魔正与手下交谈着往这边走来。他再也没有想什么,他丢下缰绳一把抓起了帝释天的手,而后拉着他朝反方向狂奔而去。帝释天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力拉了个趔趄,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位鬼域的小王爷忽然之间犯了什么病。阿修罗的力气太大,又太过不讲道理,帝释天只得被拉着一路小跑,边跑边问:“你——你做什么!?”
阿修罗也不答话,他就这样拉着帝释天继续跑着。像是年少时候无意义的疯跑,好似这般就能把一切不好的事情都甩在风里。
我不要那些悔,我不要那些恨。我不想再一次将你拱手让人,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天地在我面前毁灭,世界在我眼前崩塌,现在山高与水长我都不会知晓,我只想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逃到天涯海角。
他们一直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村庄。帝释天体力不支,坐在路边急促地喘,连句完整的话都问不出来,一双金绿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你干什么”四个大字。而阿修罗蹲下身去,却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我想拉着你跑路,因为待会儿我的兄长就要把你抢走了。不行,太离谱了。我想拉着你跑路,反正再过几个月我们俩就会在宫里偷情。不行,更离谱了。
阿修罗想了无数个理由,最后脱口而出却是一句:“我喜欢你。”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到阿修罗带着脸上红红一记掌印回了营,他都一直没有松开帝释天的手。帝释天甩了他一路都没有甩开,只得自暴自弃地任由他牵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狂飙而去,他们该是仇敌,这番表白成何体统?他又为什么就鬼使神差跟着这人走了?
可是阿修罗的眼神太热烈,像不掺杂质的火,把所有爱意都和盘托出。眼睛无法说谎,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可是为什么?通晓人心的圣子殿下终于有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他想要当这一切都是一个把戏,可他又无法对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跳加快说谎。
将士们七嘴八舌地起着哄,看着那两个红彤彤的人拉拉扯扯地回了营帐,后面的人脸红是因为羞赧,前面的人脸红是因为耳光。身后,天魔抱臂倚靠在一棵树前,君王眯起金色的瞳眸,嘴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儿时他捧着一个苹果,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不想让自己的弟弟看见。母亲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不行哦,有什么东西都要和弟弟分享。
天魔拾起方才帝释天掉在地上的发饰,金莲沾了雪,有丝丝缕缕属于那人的莲花香散出来。
是啊。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有什么东西都要一起分享才对。
……
“我不知道你将我带到这儿有什么目的。天域早已覆灭,我于你们毫无用处。”帝释天皱眉道。
但阿修罗又坦坦荡荡地回:“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
帝释天被他的无赖搞得无话可说。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离开善见城的时候,他与部下失了联系,十天众已除,他还要想办法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放我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帝释天。”阿修罗终于正经起来。“你现在无依无靠,而我这里永远为你敞开。”
“你为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什么?”他便不怕到时自己离开,他一无所获吗?
可是阿修罗又笑起来。他又讲了一遍,我说了,我喜欢你。
聪明的人并不需要劝说,也不会摆出什么矜持的架子,帝释天几乎立即决定了下来。留下,休整,利用他,离开。
阿修罗最后承诺道:“你放心,在你愿意以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不久后,小王爷便娶了王妃,战事未平,典礼并不那么盛大。可他笑得那样开心,尽管那是他与帝释天约定好的一个形式,一个谎言。
……
阿修罗外出归来,见到帐中还燃着灯火。帝释天在灯下提笔认真地写着信,昨日他已联系到了苏摩,只是毗琉璃还下落不明。明灭的烛火照亮他的脸庞,终于将那过分白皙的皮肤照出了些温暖的色彩。阿修罗小心地放下帘幔,走到他近前。
“怎么这么晚还不歇息?”
“待会儿写完就睡。”
阿修罗凑过去看清了帝释天眼下的乌青,问他道:“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该不会日日熬到这么晚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晚?也不是很——”话还没说完,外头的宵柝响起来,帝释天尴尬地闭了嘴。
阿修罗挑了挑眉。他扛起帝释天便朝床榻走去,后者惊恐地在他背上胡乱捶着,阿修罗不为所动,甚至贴心地吹灭了那盏灯火。
“你——你答应过我的!”帝释天慌张道。
阿修罗把他放在床上,凑过去用自己的鼻尖贴着帝释天的,他轻声笑,暧昧又不讲道理地说:“我反悔了,我的王妃。”
帝释天心如擂鼓。他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阿修罗的眼睛像深海,他望进去却望不到底。他太过信任这个男人,因为他从最开始就表露出的爱意从不似作假,以至于帝释天直接忽略了他“反悔”的可能。
可是阿修罗却只是贴了贴他的额头,轻声道了一句:“去休息吧。”
而后他退开,展开了一旁的地铺安然卧下。
帝释天愣在那里,愣了很久。
……
军队打了胜仗,夜里定是要欢庆一番的。维持着假象关系,帝释天须得与阿修罗同时在场才行。人们围坐在篝火旁,将士们都是豪爽粗人,不知谁带起了头起哄闹腾着就要灌帝释天酒,一杯一杯却都被阿修罗挡下来自己喝了。
帝释天侧过头去望阿修罗,心中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他悄悄戳了戳阿修罗的胳膊,而后站起身来,微笑着同将士们礼貌解释自己准备去湖边吹风醒醒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啊?他明明一杯都没有喝吧?将士们腹诽。
阿修罗也乖乖地跟着站起来追着他往湖边去了,牵着他的手,甚至没来得及跟大家说什么。远远地,将士们看见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帝释天单薄的背上。
什么啊?已经深情到这个程度了吗?将士们心道。
“发现没有,自从老大成了婚,人都温柔可靠多了。”迦楼罗大大咧咧地开口。
“也不知那一位究竟有何本事,能让小王爷这么一个桀骜张扬的性格都变得如此柔情似水。”
“哈哈,若我身旁有这样一位美人相伴,我也定日日沉醉在温柔乡里咯!”
“可别乱说。”另一名士兵去捂方才那人的嘴。“小心待会儿被小王爷听了去,吃起飞醋来定要赏你五十军棍了。”
众人便哄然笑起来。而天魔凝视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帝释天身上极清淡的莲花香气逐渐消散在风里,却好像又化在他的酒中。
两个人站在湖边,月色下水面被映照得波光粼粼。身后远处篝火明明灭灭,欢笑声时而响起来,阿修罗放开了帝释天的手,开口道:“你在这儿过得开心吗?”
“或许吧。”帝释天仰起头去望天上稀疏的星子。“我从未见过这样广阔的外面的世界。”
“你不是十天众供奉的圣子吗?怎会没出去过外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天众。”帝释天嗤笑一声。“不过是寻个理由令众人信服于他们罢了,而我不过一介傀儡,日夜住在善见塔顶。”
“你的父母呢?”
“父亲视我为家族的工具——能让他们在十天众面前过上好日子的工具。至于母亲……”他又苦苦地笑。
“她疯了。”
“……”
帝释天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的身边,阿修罗在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他开始有些意外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为什么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许多话来。
“父亲几乎没有让我见到过她。但是有一次我带着毗琉璃偷偷离开了塔去找她,父亲从前说,母亲身子不好,独自在那村中养病。可我找到她时却发现,那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病,她早就疯了。”
“她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我给她带来了永恒的灾厄。我试图靠近她,她就把瓶瓶罐罐都扔到我身上赶我出去……哈哈哈,阿修罗,我是个怪物。”
阿修罗去牵他的手。
“不,你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把那双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是我的奇迹。”
心跳沉稳而有节奏,声声都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证明。他说,你摸到了吗,它为你而跳动。
帝释天的眼睛微微睁大,许久许久,他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了阿修罗。并不寒冷的晚风吹起两个人的发梢,有那么一瞬间帝释天想,就这样吧,时间再也不要向前走。
……
因着帝释天的缘故,鬼域原本攻下善见城的进度停了下来,休整一番后转向先处理周边的几个负隅顽抗的寨子。几个月过去,帝释天已经找齐了旧部,他不紧不慢地指引着姐妹二人安置善见城的百姓,如今战事暂歇,贵族已除,善见城的形势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几个月来,帝释天与阿修罗表面上仍然扮着他们的恩爱夫妻,私下里却从未跨越那条界限。阿修罗会将晚上不睡觉的帝释天扛到床上让他休息,会在外出时给他带他喜欢的甜食,将士们的起哄声中他将披风披在帝释天的身上,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紧紧握着他的手。他一厢情愿地对他好着,帝释天从前只想依靠着他休整自己,而后他便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他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可是善见城之事总要走到尾声,他心中的某些念头开始迷茫。他甚至开始祈盼事情办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结束了就意味着他要离开。
帝释天在帐中悠悠醒转,周遭空无一人。是了,他想起来,这几天阿修罗领兵攻城去了。七日了,清晨小桌上再无他端来的冒着热气的粥饼,帝释天披衣起身,他自嘲道自己竟然还未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心里不知什么地方空落无比。
忽然帐外一阵嘈杂。帝释天掀起帘子,见到外头的将士们来来往往,似是前些日子出战的队伍回来了。
他逆着归来的人们快步往前走,有人受了严重的伤,头上还有血迹,有人走得一瘸一拐,担架上的士兵发出痛苦的哀鸣……他听见有人说这场仗打得十分艰难,死伤惨重,他越走越快,从前这条从营帐到门口的路有这般长吗?从前的军队队伍有如此多的人吗?他的心里逐渐被慌乱填满——阿修罗呢?阿修罗去哪儿了?
直到他在慌乱中撞进一个怀抱中去。那胸膛坚实,臂膀有力,身形高大,除了阿修罗又能有谁?他的肩上包扎着纱布,似乎因这一撞碰到了伤口,发出极轻的一声“嘶”——是熟悉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帝释天有些欣喜地抬头道:“你没事,阿修——”
话说到一半他噤了声,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眸子。天魔低头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晦暗不明。
“抱歉,陛下,我……”帝释天立刻退开两步。他的头低下去,没有再和天魔对上目光。
他与阿修罗成婚以后,也不免时常与这位君王,也是阿修罗的兄长接触。隔着君臣之礼,他几乎从不去直视那人的眼睛。天魔与阿修罗样貌几乎一模一样,可那总不是他的阿修罗……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让帝释天看不清也读不懂,在这数月里,
他偶尔会察觉到一道不加掩饰的目光正一瞬不瞬望着自己,每当这时他回过头去,便会正好对上天魔的眼睛,那眼神像极了黑夜中的孤狼盯着自己的猎物。
是我多心。他每每都这样想。
天魔终于开了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君王轻哼一声,面上却根本未笑,他说,阿修罗在后面。
帝释天朝他礼貌地行了个礼,便从他身侧跑走。天魔回过头去,看见阿修罗在后面被帝释天扑了个满怀。
“这么急着见我?你担心我了?”
“我听闻你们这次战事激烈,有没有受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唔……一点小伤,不碍事。倒是兄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