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风?……”
跪着的人抬了抬手,苏孟辞眼尖地瞥见了师弟袖上的血污,腰间长刀立即出鞘半寸,目光也鹰一样抓到了一旁萧夙身上,几乎要靠这一眼从萧夙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萧夙不以为意地瞥了眼他身后,在一片青白人海中替他断后的玄衣人影,然后侧眸对夜南风说:“我说什么来着?你死了更方便,你师兄身边有的是人。”
他听不明白,但也不用听明白,“夜南风,别听他的鬼话!”说着便戒备着萧夙要去把师弟护下。
可惜眼前一切,远不是他所理解的过河拆桥、挑拨离间那样简单。
不过他的出现,也确实让局面不同了,萧夙几乎不用思索,便态度一变,一副宽怀模样对夜南风说:“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你说的我都答应了。”说着步到方台边沿,放低姿态躬身对夜南风伸出手来。
“夜南风!”
他不知道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白萧夙在耍什么花招,两人究竟谈了什么?为什么先前对他百般承诺的夜南风会说出那样绝望的话?
看到师弟在朦胧光线里抬起头,朝萧夙那个疯子伸出身,真要爬上一条杆做淹死的蚂蚱时,他不能等了,当即抽刀而出,快得如惊雷极影般杀到了萧夙身侧,长刀直抵这人颈脉,三人各站一角,或高或低或站或跪地围在方台上下。
他杀意腾腾,萧夙却好似没他这人一般,仍对夜南风伸着手。
师弟低垂着眼,神情恍惚谁也没有看,他生怕师弟浑浑噩噩着了道,顾不上旁的,必须说个清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南风,萧夙想逆天而为用邪术让夜斐复活,你为他制的霄机就是他今日屠戮的利器,无论返生之术是真是假能不能成,你都不能受他利用!无论他说了什么都别信他,先和我走,师兄带你走!”
夜南风终于看向了他,即便没能擦净脸上血污,却还是身心俱痛地对他扯出一抹笑来,可惜再怎么装得开朗,都笑得让人心如刀绞,“我知道,师兄,我知道了。”
“你知道?”
夜南风没有力气追究师兄的隐瞒,也无法说清自己方才的突然顿悟,谁知道,什么时候知道,如何知道的,都不重要了。
从他知道的那一刻起他便想清楚了,自己如何求都没有用,怎样护都护不住,自己从头错到尾,每时每刻时至今日都仍对不起师兄,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不想再骗师兄了,他那样愚蠢可笑、自私妄为,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下去。
他突然地,让苏孟辞都来不及阻止地,握住了萧夙的手,迈上了方台,站在了萧夙的位置上,接住了苏孟辞的刀尖。
苏孟辞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本能地把刀尖收回了半寸,夜南风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中取出个镂空银色小球,将它放在了机心上。
夜南风就在他面前,垂着头,长睫、乌发都沾了血,那样憔悴不堪、惹人怜爱地垂坠着,人好像要昏厥过去一般,却硬撑着精神,用淡红的指尖在表盘上拨弄旋接,像神仙司命在调理着天命生死一样,也确实正把数万条人命把弄在鼓掌。
他满心后悔,不该让夜南风一人前来,更不该有那么多顾虑隐瞒,可一切绝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伸出手想拉住夜南风,却有道红色飞光斜射过来,他横挡住,蛊虫尸首沿刀面滑落,却留下一道滋滋冒烟,不知被什么液体烧灼出的痕迹。
他只能尽力劝服师弟,“夜南风,无论他说了什么都是假的,一句也不许信!何况你答应了我什么?是谁口口声声要完好无损回来带我去江南的?为什么如今却自作主张连命都要拱手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南风浑身一颤,恍然如梦地抬头,用那双已经流不出泪,透着心如死灰的桃花眼望着他,“师兄,对不起……我喂师兄服了情蛊,我骗了师兄,师兄对我的喜欢都是因为蛊虫,师兄别再被我骗了,我不值得,师兄其实最讨厌我了,师兄走吧。”
他实在没有想到夜南风竟会说出这一番话,师弟先前对情蛊和二人情感的态度从未如此深刻消极。
他脑子里迅速闪过两种答复,要么死不承认继续哄骗,要么和盘托出宽慰人心,可这局面前因后果一团糟,他不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的,即便迅速握住了阴阳镜,也没有什么灵光一现的指点,可看着夜南风痛苦神情,他终于下意识选了后者,实话实说时心中并不好受。
“夜南风,你听师兄说,我并没有中蛊,情蛊虽然喂了下去却没有生效!你没有骗我,我又怎会讨厌你?”
夜南风怔了一下,神情愈发复杂,眼中有什么黑黑白白的东西不住纠缠交叠,长睫轻颤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身子也轻微晃了晃。
他以为师弟听进了自己的话,正因师弟的稍稍靠近而高兴,就瞥见萧夙挪了位置,将手放在了机心那颗银球上。
他这才明白夜南风不是听进去了,而是已经布置好了机心。
他的心思被扯成两半,一半在机心上,一半在夜南风身上,他当即把梅骨刀从身后递到左手,然后自斜后方挥出,想逼退萧夙阻止机关的同时,把夜南风救回来。
他的动作极快,即便是正在刀剑相接搏命的对手,也很难反应过来,更何况是低头专注用内力操纵机心的萧夙了,可没想到刀尖划起的锐气将将逼蹭到萧夙手臂时,那人竟毫不留恋地敏锐后避下了方台。
他两眼充血,来不及拉走夜南风,只能仰身后退,不足一息的时间里,梅骨刀在他身前划出半道红影,他险些退倒在地,用右手接住刀柄时仍心有余悸,这时抬头才发现夜南风竟一动未动,刀刃在师弟颈上留下了浅浅一道血珠。
察觉到夜南风是真的了无生欲,他登时脸色铁青,各种复杂情绪以愤怒最浓地涌出两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现在无法越过夜南风对萧夙发难,师弟与其说是愣在那里,不如说是陷在了那里,脸色轻微却痛苦地变化着,他实在读不懂,只知道无论如何变化,都没有任何好转。
“那就好……”夜南风的眼神还是归于平静,可说话的声音又分明那样痛,“那师兄对我说的喜欢……都是真的吗?”
他不知这是不是师弟抛出来的救命绳索,但毫不犹豫迈前一步,可却被另一人抢去了声音。
“怎会是真的呢?”萧夙那仿佛冒着阴光的眼朝他身后望去,“对吧,七坛主?”
他注意到了身后的气息,却根本无暇回头,“萧夙!这样骗他折磨他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夜副楼主真是恶人先告状,你扪心自问究竟是谁骗了他?难不成受了你蒙骗的其实是戚无别?这倒有趣了,夜副楼主苦心算计,原来真是对自己师弟用情至深,不惜出卖肉体雌伏于人,骗得堂堂七坛主为你当牛做马,不知夜副楼主想几时卸磨杀驴呀?要不要萧某帮上一帮?”
他听得后颈一麻冷汗直冒,如今才知自己最恨原是萧夙这样手段毒辣诛心于无形的人。
“夜副楼主怎么不说话?究竟是怕伤了谁的心,又怕与谁反了目?”萧夙阴侧侧朝他身后望去,“我看,受了骗的果然是七坛主你呀。”
他立觉如芒在背,自己最是清楚戚无别的多疑善妒,真自乱阵脚,却被身后靠近的将手一握。
戚无别气息粗沉,带着淡淡腥冷气息,不由分说穿过他指缝与他紧紧交握,瞪了萧夙一眼后,垂眸低声同他说:“我信你。”
他与戚无别对视一眼,余光里萧夙却勾唇一笑,他不知这人离间不成有何高兴,可回头看清夜南风的神情时,才明白萧夙打的什么主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南风好像淋过一场浇心冷雨般,苍白失神地立在那里,死死盯着他与戚无别交握的手。
这一幕比任何话,都要来得让他痛彻心扉。
被萧夙言语讥嘲的分明是戚无别,可他才是笑话,不用一字一句说个清清楚楚,他也懂了,全都懂了,自一开始便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自欺欺人。
萧夙一副不忍模样,对着夜南风惋惜道:“看来你师兄早已有了决断,他早就不要你了。”
“萧夙,事到如今你还想搅什么浑水?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了才如此挑拨离间吗?”
“谁说我死路一条了?”
“你捏着夜南风性命又如何?来讨杀你的人马早将水茫茫围住,我也绝不会放你出了这扇门,替我师弟解蛊你还有一线生机。”
萧夙冷笑着,“我若骗不解呢?”
他心跟着一紧,“哪怕你现在杀了他,你的谋划不还是一场空?还要白白赔上自己性命!”
他抬刀指着萧夙,这人绝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再接近方台机心半步。
可站在对面阴影中的萧夙却毫不慌张,反而笑着说:“谁说是一场空?你这人怎跟你的傻师弟一样天真可笑?先仔细听听外头动静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紧绷着的神经这是才散开一些,他这才注意到外头铺天盖地的朦胧哀嚎声,而诧异抬头时,他却从那高悬的霄机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辨认了许久,他才越过那些嘈杂声响的干扰,感受到了从霄机中震发开的内力,隐隐能听到一种蜂蝶振翅般微弱却与众不同的声音。
可他依旧不明白声音如何杀人。
微凉手指压着他腕脉,把他从心绪不宁的慌乱中温柔牵引了回来,他抬头时,从戚无别美目明眸中看到了这人先前在外头所见的离奇景象。
“杀人的是他的蛊虫,声音只是为了控制蛊虫破壳而出,那些虫卵他早就种下了。”
大约是阴阳镜的神威,才使他看见了数千人突然七窍流血,痛不欲生倒地挣扎,以至于自戕求死,剖开肚子亲手挖掏的可怖画面。
原来萧夙早就对十数万人种了虫卵,而霄机在其中的作用真算起来或许无足轻重,却完全误导了他。
怪不得萧夙会那样从容,他本以为再厉害的暗器杀人,也不至于毫无回转余地,却没想到夺人性命对萧夙来说竟只是动动手指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