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风如约将最后一盏霄机送去时,丝毫不关心为何只有这盏霄机不同,要送到萧夙面前,可他总要与萧夙见面,这也是最好的时机。
唯一教他诧异的是,即便盟主居所理应护卫森严,也不该有如此数量的弟子攒聚,对比一路的清冷,他甚至觉得满盟的人都来了此处,这自然是萧夙的授意,但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与他无关。
交了霄机取了蛊虫后,他今日就带师兄离开,江湖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再也与他们无关。
即便师兄从未诉过年少苦楚,从未憧憬过闲云野鹤,但他知道师兄不是不喜欢,只是从未奢求罢了,就像从不认输服软,不知冷热病痛一样。
但从今往后,师兄再不必那样了。
周围水茫茫弟子不苟言笑,紧张中又有些茫然,但对他倒没有什么防备,甚至是几个分盟统领亲自带他穿过人群,带他和身后运送的霄机到了那扇海浪云纹门前,禀告一声后门扉便朝左右分开,夜南风毫不犹豫迎着一阵寒意步了进去。
四壁无窗,屋内却并没有多么昏暗,有亮光从屋顶落进来,正对面一间冒着冷冷白烟的冰室内也有亮光漫来,但这些此刻都没有得到夜南风分毫的注意,当他进门看见一道白衣人影时,被难以置信的震惊撞得一阵恍惚。
“……师父?”
下意识唤出这一声后,他才渐渐看清那个隔着一个四方高台,与自己面对面背墙而站的人,无论身形、气色多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可那紧闭的双眸和无力的颈项却与活人截然不同。
夜南风这才看清白衣下缠在四肢上,密密麻麻堆得虬根一样的蠕虫,这大概也是某种蛊虫,只是不知道除了像树枝、镣铐般维持夜斐尸身的站立外,还有没有别的不可言说的作用。
这荒唐的一幕,让夜南风方才浮现的一丝怀念和愧疚烟消云散了,他情绪复杂地攥紧双拳,看向正对夜斐伸出手,代替一团腰带般蠕动的蛊虫搂住夜斐腰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不让我师父入土为安?”无论是以仇人的身份还是师徒的身份,他都不该有任何情绪,不该问这句话,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因为他的师兄一定会问。
萧夙的少白头不知何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几乎看不到几根黑发了,他闻声回头时用一种绝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天真诧异说:“他只是睡着了,为什么要入土?”
无论他是装傻还是真疯,无论他有什么打算,夜南风都不想理会了,他现在感觉很不好,即便自己从不信什么气运天命,仍难以冷静从容,他只想快些了事带师兄远走高飞。
最后一盏霄机被人放置在了那四方形的石台旁,送他进来的弟子早已匆匆出去,他把目光收低,不想去看夜斐熟悉的脸,更不想多管闲事。
方台最中央有个及腰高的圆木案,案盘上装的就是霄机的机心,既然已走到最后一步了,也就到了他取报酬的时候了。
他走到方台边,伸手就能碰到霄机机心,可萧夙仍在一丈开外背对着他,在让人头皮发麻的蛊虫蠕动声中若无其事地扶着夜斐,隔着那紧闭的眼帘和谁深情四目相对,口里还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最后一盏霄机也做好了,现在轮到你履约了。”
他的声音压过了其他声响,说完后,萧夙那模糊不清的低语消失了,可这人虽然听见了,却并没有答话,更没有动作。
他心中焦躁惹得蛊虫都有些不安。
萧夙终于轻飘飘开口:“我记得这个交易的好处,我已经给你了,不就在你师兄肚子里吗?”
夜南风眉头紧锁,虽然他以为经过师兄的提醒,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当萧夙真的抛出为难的意思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失落害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那个用在师兄身上的东西他不想提,可此时也绕不开了。
“一开始是用情蛊交换的,可后来许诺替我解蛊的也是你!”他攥得掌心一片刺痛,不愿面对自己的天真,和对师兄的愧疚。
“倒也没错,虽说是你沉湎情爱、荒淫偷懒,但也确实是我加码许诺的。”萧夙说着摸上夜斐的脸,歪头笑道,“我可都是为了你啊。”
虽然他看似松了口,可夜南风依旧不能轻心,于是直截了当道:“既然你还承认,那钱货两清是哪里都有的规矩。”说着便扯去左臂护腕,将衣袖一褪,露出沿着血管钻得皮肉鼓起几近破裂的蛊虫来,“我已经做了该做的,能否替我解蛊了?”
他的迫切诚恳尽在言表,可萧夙却头也不回,“先把机心安置好吧。”
夜南风瞥了眼一旁形如卦盘的镂空圆桌,毫不退让地坚持道:“替我解蛊,什么都好说。”
“先把你的事做好。”
“不行,先……”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萧夙毫无征兆地大喝一声,扭头眼神狰狞地睨他一眼,“夜南风,此时可是你在求我,你究竟有何资格和我谈条件?”
夜南风却毫无惧意,他知道萧夙只是捏着他这条命,才如此有恃无恐,可他不怕死,虽然答应了师兄,可他此时偏要拿这条命和萧夙对赌,和师兄相比,这条命毫无所谓,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东西,对萧夙来说更无价值,他不信萧夙大费周章,却会在最后关头为了这种事前功尽弃。
除却解蛊,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别无所求了,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是萧夙,即便他从未深究这人的谋划,可他输得起,萧夙一定输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夙眯了眯眼,似乎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什么,却丝毫没有受人威胁恼羞成怒的意思,反而笑出声来,“你当真以为自己没什么好怕?”
当萧夙往袖中探手,先前那只养在玉匣中的母蛊沿他手指爬出来时,夜南风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自己一条命吗?”
对于这话,萧夙毫不意外,“我当然知道你苟活下来是为了什么,但你对我的意思,好像全然不懂。”
萧夙说着手指一推,把那母蛊又送了进去,然后看着夜斐的睡颜说:“你这小徒弟实在不长记性,我替你管教管教,免得你醒来了,他又背信弃义、欺师灭祖。”
那几个字让夜南风心中一压,可理智又告诉他,为了自己爹娘,他绝不能有这种愧疚,他逼自己不在意,什么都不要想,他不愿夹在中间撕扯折磨,更不想师兄夹在他和师门的恩仇之间。
他闭上眼,想像以前一样把那些事通通忘干净,萧夙却偏在此时转身走过来,踩着他敏感的精神,好像拿了把钝锯,正准备来把他脑子里什么东西慢慢磨断。
而他早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受什么剧痛折磨,钻心之苦,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决不妥协。
可直到萧夙停下步子,他所预料的疼痛仍没有出现,等他睁开眼时,就看到萧夙似笑非笑,用一种十分阴诡,让他汗毛顿生倒扎入皮肉的眼神看着他。
“都到这种时候了,以为我还会用那种小孩子玩的把戏逗你?”
夜南风忍下那种不适,并不怕他什么,直直瞪着他,“既然不想履约,你大可现在就杀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萧夙的似笑非笑顿时变成一种难以忍受的捧腹大笑,“哈哈,我杀了你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你活着才有用。”
“我活着也不会任你摆布!就算你把我掏空了做傀儡,也依旧得不到你想要的。”
萧夙叹了口气,“做了那么多年杀手,只知道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但怎么折磨人、怎么让人听话,你是一点儿不懂。”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间紧迫,夜南风实在不想和他多说,不想让师兄担心。
“我想说你蠢啊,蠢得害惨了别人都不知道。看在你是夜斐徒弟的份上,我就好好教教你,教教你怎么让人完好无损却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