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域国灭以后,鬼域的王带回了一个天域人。御花园里,宫人们开始日夜赶工地挖起了莲池,而空置的后宫里,修起了最漂亮的一座宫殿。
冬天还没有过去,落雪都积在檐上,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冰冷的宫墙。帝释天睡得日夜颠倒昏昏沉沉,他不停地梦魇,不停地醒来,而后不停地继续睡去。闭上眼睛时候,眼前浮现的尽是那个男人的面孔。梦里他没命地挣扎着,他试图逃走又被天魔轻易地拽回来,他发狠踢蹬却又被他牢牢掌住双腿。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那是来自地狱的鬼神,那人不问过往缘由,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征服自己。
再醒来时,他因睡得太久而头疼欲裂,终于坐起身来。这样睡着,不过是逃避他不愿面对的现实罢了。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食物来,不敢抬起眼来,只低头道:“公子,请您用膳。”
帝释天沉默良久,闭眼开口道:“搁在那儿吧。”
可那宫人却未走,他仍然端着那托盘,双手高举过头顶,低眉道:“请公子用膳。”那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我不想吃。”
“公子……”那人已在哀求。“请您用膳。”
帝释天已经有些愠怒。“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他便如此关心我的一日三餐?”
“不,公子……”宫人举着托盘的手开始颤抖,终于抬眼与帝释天对视。
帝释天看到一双绝望的、悲哀的、祈求的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神与那一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说,公子,我想活命。
……
天魔走进殿中的时候,帝释天正在喝着一碗粥。他盛起一勺,木然地放进口中,木然地吞咽下去,又木然地盛下一勺。
君王在他面前站定,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帝释天甚至没有躲开,他任凭天魔轻抚他的脸庞,勾缠他的发尾,温柔得像恋人之间的爱抚,又偏执得像把玩他的提线木偶。
“住得习惯吗?”天魔开口问。“我听闻你每日都睡很久。”
“不习惯,你放我走吗?”语气嘲讽。
天魔便哂笑一声。帝释天喝完了那碗粥,放下了空碗沉默地坐在那儿。天魔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如今黯淡无光。他记得雪地里帝释天抬头望他,骄傲而不染凡尘,嘴唇翕张开合说出凉薄的话语,明明落于下风,却丝毫不见卑微谄媚。六军同驻[1],陈兵阵前,寻常人早便被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偏帝释天还要一字一顿,轻易地用自己的命与他们换同行的百姓,骂他们一己私欲大动兵戈。
我想征服他。这是天魔那时脑中唯一想的事情。
哪怕帝释天那时最后警告他道,别让我恨你。
天魔俯下身去吻帝释天的嘴唇。他的手扣在帝释天腰际,令他动弹不得,他轻柔地碰触那寒霜一般冷的唇,又撬开牙关深深地探入他的口腔,他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帝释天是个矛盾的个体,他总能激起他的破坏欲,又惹人对他爱怜无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应天魔的是狠狠的一咬。
他发出极轻的一声“嘶”,唇被咬破,铁锈味的液体沾染了两个人相贴的唇与嘴角。帝释天看着他的眼里有刻骨的恨意,可他又那样狼狈不堪地因那个吻而喘息,他一手胡乱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在白皙的面庞擦出一道血痕,而后露出一个狠绝的笑来。
你瞧,恨比爱要更让人刻骨铭心。
桌椅碰撞,在光洁的地板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裂帛声格外尖锐,殿外侯着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帝释天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激烈地反抗,他拿起一切能拿起的东西扔向天魔,又寻了一切能寻到的东西遮蔽自己。天魔躲过那些攻击,一一夺去那些遮蔽之物,两个人近乎扭打般纠缠在一处,最终这场厮杀以帝释天被按在墙上告终。天魔去拉梁上的绸帘缚住他的双手,他被半吊在那里,抬起头来时却仍咬着牙说:“你不若给我个痛快!”
“痛快?”天魔反问。“这样?”
衣物被胡乱丢弃到地上,天魔根本未做什么前戏润滑就顶了进去,血丝顺着帝释天洁白修长的腿一路蜿蜒淌下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朵瑰丽的花。天魔看见那双被缚住的手一瞬间绞紧了帘幔,帝释天咽下破碎的吐息,一口咬在天魔的肩膀。
窗外又落了雪。
直到天色向晚,外头侯着的宫人才被允许进来送些热水。天魔取了巾帕替帝释天擦拭身上,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淡淡的粉,颈侧、胸前、背上以及腿根尽是点点红樱。帝释天现在安稳地睡着,鸦睫簌簌然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天魔将他轻轻放在榻上,一手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额前汗湿的发丝。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平稳的吐息打在天魔的手上,他总是下意识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自己拥抱着保护着自己。
水底的月,镜中的花。天魔想。他触一触,他就破碎了。
忽然帝释天那里有了些动静,天魔回过头来,见到帝释天眉头微蹙,额角尽是冷汗,大约是梦魇了。他去揩他额上的汗与泪,手腕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走……”下意识的呢喃。
天魔的心里忽然荡开一片涟漪。他有些惊讶地抚着自己的心口,又望了一眼自己与帝释天相握的那只手,心忽然极陌生地抽痛了一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紧了那只手,帝释天的体温明明是偏低的,他却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物什。
刚才那是……什么?
“冷……”睡梦中的帝释天下意识地靠近暖和的人形抱枕。
天魔只好将他揽进怀里。他望着怀中熟睡的人,忽然很想吻他,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等到帝释天醒过来,他便会重新睁开那双催雪欺霜的眼睛,他会挣开他的怀抱,吐出夹枪带棍的话语。
天魔忽而又想起来初见的那日阿修罗望向帝释天的眼神,以及他将帝释天带回帐中以后,第二天早晨他的弟弟眼下的一片乌青。那是同他一个娘胎里生下来的弟弟,那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弟弟,阿修罗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
怀中人羽睫微动,仍然未醒。
天魔又将他抱紧了些。
“你是我的。”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帝释天在第二日的中午醒过来。他在榻上坐起身,往殿中央一看,天魔正一手拄着额角读着书。君王听到他的响动抬起眼来,遥遥朝他望过来。
帝释天不声不响地穿好了衣服,在床边坐下,两个人谁都未开口,许久,是天魔去唤了宫人来呈些吃的。
“粥要甜口,多放些糖进去,点心也拿些来吧。”他交待着。
宫人领了命下去。帝释天牵起一个嘲讽的笑来,道:“陛下对我的喜好倒是了解。只是不劳费心,我不会吃的。”
“那便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将那掌膳的下人——”
“天魔。”帝释天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别再拿他人的性命威胁我。”
“你在和我谈条件?”君王轻笑一声。
帝释天沉默,他确实没有任何立场与这个男人谈条件,他已经一无所有。
但天魔却用手中的书卷抬起了他的下颌,金眸一眯像雄狮打量猎物,他道:“好,我答应。”
“那么……你要给我什么呢?帝释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帝释天握紧了拳,将脸转向一侧,避开了与男人的对视,他咽下一口气,隐忍道:“我自己。”
“你对我的喜好倒也了解。”天魔笑道。他故意用了帝释天方才说过的话。
“只是……”方才抬起帝释天下颌的书卷忽然一使力,迫他将脸转过来与面前的君王对视。天魔仍然在笑,一字一顿道:“你怎能用我的所有物来与我谈条件?”
“你!”
“难道不是?”
帝释天掐紧了指尖,另一只手握住了那书卷,沉着一口气问:“那么陛下想要什么?”
天魔但笑不语。
他想要的是方才帝释天说出委身于自己时候的隐忍神情,是他那时身侧紧握的拳,是将那水底的月镜中的花握于掌心的快慰。
“——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与我谈这半晌,只为了为他人求活路?”
帝释天与天魔对视。他看见男人眼中自己的倒影,他从来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昨日宫人送来的衣服我不喜欢。”帝释天阖目缓缓道。
天魔沉思半晌,了然于心道:“过几日的封后典上穿的,命人换一套就是。”
“我不会做你的皇后。”帝释天一字一顿。“你一厢情愿地将那些无用虚名予我,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哦?”君王好整以暇地偏头,一手拄在太阳穴处望着帝释天。“那你要如何?”
“我不会做你的皇后。”帝释天咬着牙抬头看他,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天魔抬眸直视着那双眼,看见那翠色的眸中尽是隐忍恨意。
良久的沉默。
最后的最后,帝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愿为妃。”
“为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与后当生同衾,死同穴。”帝释天望着面前的男人。
“而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绽开一个极美又决绝的笑。
“——与你生死不容。”
……
又过两月。入了夜,初春的风卷着暗香倏忽吹进来,阿修罗便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竟是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案上,一幅丹青寥寥勾勒出美人身姿。画中之人手执一株莲花,一双碧色眼眸淡漠如水。
画里是他再也不能肖想的人。
他记得前些日子白日里他路过长街,听得几个宫人窃窃私语。
“嗳,你知道吗,陛下大约要立那一位为后了。”
另一人似乎不理解,傻着问:“哪一位?”
第一个说话的人便朝着不远处最华丽的那殿宇扬了扬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另一人恍然大悟,又问:“可我听闻那位是个天域人,这……就算陛下再怎么喜欢,也……”
“随便你信不信。”第一人又道。“那礼服是我昨日送去的,皇后的规制谁人不知?”
皇后……阿修罗立在长街中央,身边朝臣宫人来往,他就沉默地往不远处的宫殿望。碧瓦飞甍的寝殿矗立在那儿,在他眼中却在一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金笼。
明明早便知道了,从那个落了满身的雪的夜晚开始,他所爱的人便已经被天魔夺去,再无转圜。他又在奢望与期待什么?镜花水月,望而不及,痴梦罢了。
阿修罗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干了的墨迹。
“帝释天……”
三个音节从口中吐出,温柔缱绻,像是要将那个名字掰开了揉碎了再拼到一起,拼成画中那个不染纤尘的影子。铜镜映出案上物件的倒影,他伸出手去触摸镜子,镜中的花仿若就在指尖,却永远触不可及。
阿修罗披衣出门。早春的夜还有些凉,但他并不在意,长靴踏在地上,步履虚浮,阿修罗也不知晓自己要去往哪里。御花园夜半无人,他穿过连廊,走过水榭,那片新修好的巨大莲池就出现在他眼前。
……
殿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御花园的莲池修好了,可要去看一看?”
天魔已经在帝释天这里呆了三日有余。除却上朝与议事时,他几乎在他的寝殿安了家。帝释天无趣地放下手中的书,皱眉没好气道:“陛下还是多操心操心朝事的好,少沉溺声色。”
天魔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他开口问:“我沉溺声色,那你是什么?声色?”
帝释天极烦躁地阖目不语,而后他却忽然感到身上一轻,睁开眼时竟是天魔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男人臂膀有力,横抱他朝殿外御花园走去。
“你、你做什么?”
“沉溺声色。”
池边小亭。亭周围四处围了极清透的纱幔,春日晚风吹来时候,能带起莲池水面波光粼粼,纱幔也翩然飘飞,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天魔将帝释天放下在小亭的栏杆边,问他道:“喜欢吗?”
帝释天抬眸去望那一池开得繁盛的莲花,诧异说:“鬼域的这个季节怎会有莲花?”
鬼域处北部,四季分明,夏季才开的莲花是断不可能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但天域在南,四季如春,常年都有莲花开放——那大约是君王大费周章从帝释天的故土移栽过来的莲花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魔并未回答,帝释天自己早明白那池莲花的来历。他低头牵起一个微嘲的笑来:“陛下倒是煞费苦心。”
一池莲花开在料峭春天里,月色与繁星装在水中,这一切都诡谲又美丽。帝释天的手扶着栏杆,那上面的露水沾湿他的袖口。这是一种奇异的偏爱与执念,像为了将水中的游鱼困在身边,便为了它装点漂亮的鱼缸,将外头的水草与溪石通通送来陪伴。
“还有一物要送与你。”
帝释天抬起头来,一枚精巧的莲花金环躺在天魔的掌心。他无趣地伸手去接,却被天魔拦住。